三年后,南楚,金陵城。
暮春时节,烟雨朦胧,将这座六朝古都笼罩在一片诗意的氤氲之中。秦淮河畔,画舫凌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坐落着一家小小的药铺,名曰“清安堂”。
药铺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柜台后,一名女子正低头专注地研磨着药材,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正是苏清辞。
三年前,她从雁回关狼狈而归,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醒来后,她便带着仅剩的一些银两,离开了江南苏家,辗转来到了金陵城,用自己所学的医术,开了这家小小的药铺,隐姓埋名,过着平淡的日子。
这三年来,她几乎断绝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努力将自己活成一个全新的人。只是,午夜梦回,那北境的风雪,那城楼上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戏言罢了”,总会像梦魇一样将她惊醒,让她在寂静的夜里,独自承受着蚀骨的疼痛。
路人甲“清辞姑娘,忙着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清辞抬起头,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苏清辞“是沈大哥啊,快请进。”
来人是住在附近的沈文轩,他是金陵城里有名的书生,温文尔雅,性情敦厚。三年前,苏清辞初来金陵,身无分文,又染重病,是沈文轩出手相助,帮她租下了这处铺子,才有了她如今的安稳日子。
这三年来,沈文轩对她一直颇为照顾,两人虽无逾矩之举,却也算得上是知己好友。
沈文轩走进药铺,目光落在苏清辞略显苍白的脸上,关切地问道。
路人甲“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没休息好?”
苏清辞笑了笑,摇了摇头。
苏清辞“没事,可能是昨晚睡得晚了些。沈大哥今日来,是身子不舒服吗?”
路人甲“不是。”
沈文轩从袖中取出一本诗集,递了过去。
路人甲“我新得了一本柳先生的诗集,想着你或许会喜欢,便送过来给你看看。”
苏清辞接过诗集,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的字迹,眼中露出一丝感激。
苏清辞“多谢沈大哥,我一直很喜欢柳先生的诗。”
路人甲“你喜欢就好。”
沈文轩看着她,眼神温和。
路人甲“对了,清辞姑娘,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金陵城的灯会很是热闹,不知你可有兴致一同去看看?”
苏清辞微微一怔,上元节……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节日了。
看着沈文轩期待的目光,她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苏清辞“好啊。”
沈文轩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路人甲“那太好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路人甲“苏……苏姑娘,不好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快不行了!”
小厮气喘吁吁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清辞心中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
苏清辞“别急,慢慢说,你家公子怎么了?”
路人甲“我家公子……突然腹痛不止,浑身抽搐,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苏姑娘,求求你,快去救救他吧!”
小厮拉着苏清辞的手,急得直跺脚。
沈文轩皱了皱眉。
路人甲“你家公子是谁?住在何处?”
路人甲“我们是……是刚从北境来的,住在城西的客栈里。我家公子姓秦……”
小厮急急忙忙地回答。
北境?
苏清辞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药箱的手微微收紧。北境,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
路人甲“清辞姑娘,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沈文轩看出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摇了摇头。
苏清辞“不用了沈大哥,救人要紧,我去去就回。”
她背上药箱,跟着小厮快步走出了药铺,消失在朦胧的烟雨中。
沈文轩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总觉得,苏清辞的身上,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似乎都与那个遥远的北境有关。
城西的客栈简陋而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苏清辞跟着小厮来到一间客房门口,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房间里光线昏暗,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榻上,面色青紫,浑身蜷缩着,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黑血,气息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苏清辞不敢耽搁,立刻上前,拿出金针,快速而准确地刺入男子身上的几处穴位。然后,她又拿出脉枕,为男子诊脉。
脉象紊乱,气息微弱,体内似乎有一股阴寒之气在四处乱窜,损伤着他的五脏六腑。
苏清辞“他之前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苏清辞一边问道,一边从药箱里取出几味药材,准备施针。
小厮哭着回答。
路人甲“我家公子……我们是从北境逃出来的,路上遇到了魔族……公子为了保护我,被一个魔族小兵打伤了手臂,当时只是流了点血,没太在意,谁知……谁知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魔族?
苏清辞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又是魔族……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为男子施针。那阴寒之气,分明就是魔气!只是这魔气似乎并不纯正,应该是最低阶的魔族所留。
即便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以致命。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体内微薄的灵力凝聚在指尖,小心翼翼地通过金针,引导着那股魔气顺着经脉慢慢排出体外。
这个过程极为耗费心神,不过半个时辰,苏清辞的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终于,当最后一丝魔气被排出体外时,男子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苏清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回金针,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路人甲“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家公子!”
小厮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感激涕零地说道。
苏清辞摆了摆手,拿出纸笔,写下一个药方。
苏清辞“按这个方子抓药,煎好后给他服下,连服三日,应该就能痊愈了。只是他体内亏损严重,日后还需好生调养。”
路人甲“是是是,多谢苏姑娘!”
小厮连忙接过药方,千恩万谢。
苏清辞收拾好药箱,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男子枕边的一个东西,脚步顿时僵住了。
那是一块玉佩,通体漆黑,上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魔纹。
这个玉佩……她认得。
当年,叶鼎之在江南时,也曾有过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他说那是他唯一的念想。后来他离开江南,那块玉佩便遗落在了她那里,只是在她离开苏家时,早已被她丢弃了。
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这个男子,和叶鼎之有关?和魔族有关?
苏清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身快步走出了客房。
刚走出客栈,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苏清辞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无目的地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个北境来的男子,那块刻着魔纹的玉佩,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叶鼎之……
这个名字,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当它再次被提起时,依旧能让她的心脏阵阵抽痛。
三年了,他应该已经彻底统一了北境,成为了真正的魔族至尊,过着他想要的生活吧。
而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他一句承诺而心动不已的江南少女了。
他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可是,为什么当她再次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时,心还是会这么痛呢?
苏清辞停下脚步,望着雨中朦胧的灯火,轻轻闭上了眼睛。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告诉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再被那些人和事所打扰。
可是,命运似乎总爱和她开玩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雨夜的宁静。
苏清辞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玄色铠甲的骑士正策马疾驰而来,他们的铠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为首的那名骑士,身形挺拔,墨发飞扬,即使隔着雨幕,苏清辞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凛冽气息。
当那名骑士策马经过她身边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勒住了缰绳,胯下的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苏清辞。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清辞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手中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
是他。
叶鼎之。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金陵城?
叶鼎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清辞。
三年不见,她变了很多。褪去了江南少女的青涩温婉,多了几分清冷和疏离,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沧桑。可那张脸,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从未模糊。
她瘦了,也苍白了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到她这副模样,叶鼎之的心莫名地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玄色的披风在雨中猎猎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苏清辞的心尖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叶鼎之“你……”
叶鼎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苏清辞猛地打断。
苏清辞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是在看一个仇人。
苏清辞“叶至尊,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冰冷而疏离,带着刻意的客气。
苏清辞“不知叶至尊大驾光临金陵城,有何贵干?”
叶至尊……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刺得叶鼎之眉头紧锁。他不喜她这样叫他,更不喜她眼中的陌生和抗拒。
叶鼎之“我为何不能来?”
叶鼎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叶鼎之“金陵城,又不是你的地盘。”
苏清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苏清辞“自然不是。只是叶至尊向来身处北境,统御魔族,如今却屈尊来到这南楚金陵,倒是让小女子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