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客厅里只留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圈住一小块地毯。花意眠端着醒好的蜂蜜水从厨房出来时,就看见荣景辞歪在沙发上,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平日里总是梳得整齐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眼睛。
他今晚有个应酬,回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脚步却还算稳。花意眠接过他脱下的西装外套,习惯性地想去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手腕却忽然被人轻轻攥住了。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覆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荣景辞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和他平日里总是清冷淡漠的样子不太一样。
“荣先生?”花意眠轻声唤了一句,试图把手抽回来。她在荣家住了一个月,荣景辞待她一直是客客气气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疏离。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让她不必再颠沛流离,她心里充满感激,却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想法。每天帮他打扫房间、准备饭菜,不过是想报答他的收留之恩。
荣景辞没有松开手,反而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花意眠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他身上。她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雪松味香水,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别叫我荣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酒后的慵懒,“叫我的名字。”
花意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太习惯这样的荣景辞。他平日里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像一个精准的机器。可现在,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人情味。
“荣…景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荣景辞听到这个名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笑容很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花意眠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花意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不安。
荣景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眼神暗了暗。他慢慢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低声说:“抱歉,我喝多了。”
花意眠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心里有些慌乱。她定了定神,把蜂蜜水递给他:“你喝点蜂蜜水吧,会舒服点。”
荣景辞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她。灯光下,花意眠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没施粉黛,却有一种干净清澈的美。她的眼睛很大,像小鹿一样,带着些许不安,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这一个月来,荣景辞早已习惯了家里有她的存在。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餐桌上摆着温热的早餐;习惯了晚上回来,客厅里亮着一盏等待他的灯;习惯了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可怜,想帮她一把。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她。在意她吃饭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在意她看书时认真的眼神,在意她偶尔露出的浅浅笑容。他甚至开始期待每天回家,期待看到她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可他也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只有感激,没有其他。所以他一直克制着,不敢表现出来,怕吓到她,怕她会因此离开。
今晚喝了点酒,平日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心底的情愫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意眠,”荣景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一个月,谢谢你。”
花意眠愣了一下,随即说:“该说谢谢的是我,荣先生…不,荣景辞。谢谢你收留我,给我地方住。”
荣景辞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谢谢你在我身边。”
花意眠的心又乱了,她不明白荣景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她转身想走,却又被荣景辞拉住了。这一次,他的力气比刚才大了些。
“别走。”荣景辞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陪我说说话,好吗?”
花意眠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荣景辞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花意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双手紧紧地攥着裙摆。
过了一会儿,荣景辞忽然开口了:“意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花意眠连忙摇头:“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对我那么好。”
“那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客气?”荣景辞追问,“好像在怕我一样。”
花意眠低下头,小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荣景辞沉默了,他看着花意眠低垂的眉眼,心里有些失落。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激。
他忽然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花意眠连忙站起来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抱住了。
“唔…”花意眠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淡淡的雪松味,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花意眠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他有力的心跳。她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像要跳出胸腔一样。
“荣景辞,你放开我…”她挣扎着,声音有些发颤。
荣景辞却抱得更紧了,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意眠,别动…”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委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花意眠的挣扎停住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疲惫和脆弱,和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荣景辞判若两人。她心里有些不忍,也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荣景辞才慢慢松开了她。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温柔。
“对不起,意眠,我又失态了。”他抬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指尖的温度让花意眠微微一颤。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花意眠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慌乱,有不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低声说:“我真的要回房间了。”
这一次,荣景辞没有再拦着她。他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有些唐突,可能吓到她了。但他并不后悔,至少,他让她感受到了自己的不一样。
花意眠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有些发烫。刚才荣景辞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不明白,荣景辞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意眠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想法抛开。她告诉自己,荣景辞只是喝多了,才会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等他酒醒了,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可她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客厅里,荣景辞看着花意眠紧闭的房门,慢慢喝掉了那杯蜂蜜水。酒意渐渐上头,他的眼神却变得清明起来。他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
他喜欢花意眠,很喜欢。从第一次看到她那双清澈又带着倔强的眼睛开始,他就被吸引了。这一个月的相处,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会放弃的。他会慢慢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会慢慢走进她的心里。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他的真心,会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荣景辞站起身,踉跄着走向自己的房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而花意眠和荣景辞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一次意外的肢体接触,悄然发生了改变。
花意眠在门板后站了很久,直到走廊里再没了动静,才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漫进来,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朦胧的白,映得她攥着床单的手指泛白。
方才颈窝残留的呼吸温度像烫痕,她抬手抚过那处皮肤,指尖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暖意。这一个月来,荣景辞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会在清晨接过她递来的咖啡时说声谢谢,会在深夜看到她还在客厅看书时提醒她早点休息,却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举动。
窗外的梧桐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花意眠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刚搬来那天,荣景辞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将一串钥匙放在她手心,声音平静无波:“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是空的,你暂时住那里。”那时他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善意,像对待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
可今晚他抱着她时,胸膛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灼热。他埋在颈窝的呼吸里,除了酒气,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凌晨时分,花意眠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趿着拖鞋走出房间,正撞见荣景辞从浴室出来,他穿着一身浅灰色家居服,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金丝边眼镜被放在了玄关柜上,少了几分疏离感。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荣景辞先移开视线,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早。”
“早。”花意眠低下头,匆匆往厨房走,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她打开冰箱拿牛奶时,指尖微微发颤,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攥着她手腕时的力度,怀抱的温度,还有埋在颈窝时那声带着委屈的“别动”。
煎吐司的平底锅发出滋滋的声响,花意眠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荣景辞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昨晚……抱歉。”
花意眠握着锅铲的手一顿,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荣景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意眠,我很清醒。”
平底锅上的吐司边缘开始焦黑,花意眠慌忙关掉火,转过身时,荣景辞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微微垂着眼看她,晨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落在他脸上,在鼻梁处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双没戴眼镜的眼睛里,情绪比往日更清晰,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荣先生……”花意眠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腰却抵在了灶台边缘,退无可退。
“叫我景辞。”荣景辞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声音放得更柔,“意眠,我知道你只当我是恩人,可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却只是轻声道,“我不想只做你的恩人。”
花意眠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薄荷沐浴露味道,取代了昨晚的酒气,却更让她心慌。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着锅铲的手指:“荣……景辞,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你,但我……”
“我知道。”荣景辞打断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掩去,“我没有逼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他抬手,似乎想像昨晚那样拂开她颊边的碎发,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先吃早餐吧,吐司要焦了。”
那天的早餐吃得异常安静。花意眠小口小口地啃着吐司,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荣景辞。他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偶尔抬眼时,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会比平时长一些。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变了。花意眠依旧每天打扫房间、准备饭菜,却总在不经意间避开和他独处。她会在他回到家前就躲进房间,会在餐桌上加快吃饭的速度,尽量减少和他对视的机会。
荣景辞察觉到了她的刻意疏远,却没有再做什么逾矩的举动。他只是在她晚归时,会把客厅的灯留得亮一些;在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时,第二天清晨的餐桌上就会出现那熟悉的油纸包;在她看书时,会默默给她递一杯温好的牛奶。
这样的变化让花意眠更加无措。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荣景辞的温柔,那温柔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渗透进她心里,让她想起过去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想起自己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拥有的安稳。
这天晚上,花意眠洗完澡出来,发现自己的吹风机坏了。她拿着坏掉的吹风机站在浴室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敲荣景辞的门,就看到他端着一杯水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了?”荣景辞注意到她手里的吹风机,又看了看她湿漉漉的长发。
“吹风机好像坏了。”花意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荣景辞走进自己的房间,很快拿着一个崭新的吹风机出来:“用这个吧,我刚买的,还没拆过。”
花意眠接过吹风机,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她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想回房间,却被荣景辞叫住。
“头发湿着睡觉容易头疼。”荣景辞走到她身后,声音就在耳边,“我帮你吹吧。”
花意眠的身体瞬间僵住,她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带着熟悉的雪松味。她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嗯”。
荣景辞插上吹风机,温热的风拂过发梢。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偶尔会碰到她的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花意眠低着头,看着自己垂在身前的手指,客厅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
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彼此的心跳,却掩盖不住空气中悄然滋生的暧昧,她回忆着一个多月以前,在连雨巷,她给自己撑伞的场面。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冷漠疏离的男人,会成为她的依靠,会在某个夜晚,温柔地为她吹着头发。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花意眠的头发已经全干了,带着淡淡的清香。荣景辞关掉吹风机,轻声说:“好了。”
花意眠站起身,转身想道谢,却不小心撞进他怀里。这一次,荣景辞没有抱紧她,只是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一点。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早点休息。”荣景辞率先移开视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意眠站在原地,摸着自己温热的发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些酸涩。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改变,就像春天的冰雪总会消融,而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似乎也在荣景辞的温柔里,悄悄松动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