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

通风管道的内壁摩擦着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林晚在绝对的黑暗中爬行，像一只在巨兽血管中逃窜的寄生虫。身后纯白房间的警报声已被厚重的金属隔断，只剩下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心脏过载的轰鸣，以及身体拖行时布料与金属摩擦的窸窣声。

毒素和镇静剂的效果仍在血脉中残留，带来阵阵眩晕和肌肉的失控颤抖。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力气，但停下就意味着被身后可能追来的东西吞噬。

黑暗并非永恒。前方极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不是人造光源的稳定白光，而是某种…幽蓝的、间歇性闪烁的光晕，如同鬼火，在管道深处明灭。

她朝着那光晕艰难爬去。空气逐渐变得浑浊，弥漫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是极度稀释后的“涅槃”香水，混合着更浓重的铁锈和臭氧味道。

管道开始出现岔路。一些较小的分支通往未知的黑暗，偶尔有冷风从中吹出，带着隐约的、像是某种大型机械运转的低频嗡鸣。她凭着直觉，选择朝着那幽蓝光晕最强的方向前进。

爬过一段向上的陡坡后，她来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管道交汇处。这里的光线稍亮一些，源自嵌在管壁上方的几盏应急灯，发出惨淡的绿光。管壁材质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某种粗糙的、带着细微孔洞的合成材料。

她的目光被管壁上的痕迹吸引。

不再是之前那种零星的、绝望的刻痕。这里布满了密集的、凌乱的划痕和污渍。有些是用尖锐金属刻下的潦草字句，有些则像是用某种暗蓝色的粘稠液体涂抹的、抽象而扭曲的图案。

· “他们拿走了我的眼泪！”

· “眼睛！通道！陷阱！”

· “火种燃烧的是我们！”

· “不要相信苍白！”

· 一幅粗糙的简笔画：一个火柴小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胸口画着一个闪烁的蓝点，周围是无数伸向它的、贪婪的手。

这些痕迹看起来有新有旧，层层叠叠，仿佛无数个“她”曾经过这里，留下最后的呓语。

而在这些痕迹中，一个符号反复出现：一个被闪电状裂纹贯穿的、简单的眼睛轮廓。

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个眼睛符号。眉心深处的接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这个符号激活了一般！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感，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脚下！透过粗糙的管壁，从下方深处传来！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管壁。

那低频的嗡鸣声变得更清晰了。还夹杂着别的…一种极其细微的、液体滴落的“滴答”声，以及…像是无数人在一起沉重呼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气流声。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交汇处的一个检修口旁，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比之前的地下工厂更加骇人。

无数个透明的培养舱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头。每个舱体内都浸泡在幽蓝的营养液中，悬浮着一具赤裸的躯体——全部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林晚们！

她们不像之前在“病房”惊鸿一瞥看到的那样“沉睡”。她们的身体在轻微地、无意识地抽搐，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陷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她们的皮肤下，幽蓝的脉络比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明亮、活跃，如同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而那些之前见过的粗大神经导管，此刻正如同捕食的藤蔓，刺入每个“林晚”的后颈和脊柱，贪婪地抽取着某种闪烁着蓝光的能量流，汇聚到空间中央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暗蓝色核心中——那核心的形状，像一颗被放大无数倍的、丑陋的心脏！

“咚…咚…”那颗巨大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让所有培养舱里的“林晚”同步地痉挛一下，皮肤下的蓝光也随之明灭。

这就是…“火种”？这就是军方所谓的“涅槃”制备？用无数克隆体的神经能量，喂养这个可怕的核心？！

林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几个穿着高级军官制服的人，在一个白大褂研究员的带领下，正站在中央核心下方的控制台前。

“…活性还在持续增强，但稳定性太差。L-W-01的逃脱和之前的异常脉冲造成了严重干扰。”研究员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语气焦虑，“‘载体’们的神经负载接近临界值，再这样下去，恐怕会…”

“恐怕会什么？”一个肩章显示将衔的中年军官冷冷打断，“一点风险算什么？‘普罗米修斯’必须成功！我们必须掌握属于自己的‘圣骸’力量，而不是依赖韩世坤留下的那些不稳定遗产！”

普罗米修斯！那个清理指令的授权码！

“可是将军，L-W-01是唯一与‘原型圣骸’完美共生过的载体，她的原始神经图谱是稳定‘火种’的关键！现在她不仅逃脱，还可能保留了部分危险记忆和…”

“那就抓回来！”将军厉声道，“抽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处理掉。至于记忆…‘深度格式化’不行，就物理性摘除相关脑区！我们需要的是她的神经突触，不是她的胡思乱想！”

冰冷的命令让林晚如坠冰窟。

“那…其他出现不稳定征兆的载体呢？”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

将军瞥了一眼旁边那些剧烈抽搐的培养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标记为‘废料’，投入‘熔炉’，为‘火种’提供最后一次能量贡献。”

研究员低下头：“…是。”

将军一行人转身离开。那个研究员独自留在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快速地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串指令，然后也匆匆离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下方空间的一个角落，几个标记着危险红色符号的培养舱舱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林晚”如同断线的木偶，随着幽蓝的营养液一起滑落出来，被下方伸出的机械臂无情地拖向黑暗深处…

林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声音。愤怒和恐惧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她的心脏。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她必须离开！

她缩回身子，强迫自己冷静，继续向前爬。那个幽蓝的光晕在另一个方向更强。她选择了一条向下倾斜的管道。

这条管道更加狭窄，内壁布满了黏腻的、未知的冷凝液。那幽蓝的光晕越来越近，空气也越来越灼热。

终于，管道到了尽头。出口被一层稀疏的金属网格封住。外面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

她透过网格向外看。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比她想象的还要巨大。石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三枚无比庞大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暗红色晶体——正是她在“火种熔炉”幻觉中见过的核心！但它们更加巨大，表面搏动的血管状纹路如同岩浆流淌，散发出几乎令人窒息的能量和热量！

这里才是真正的“熔炉”核心！之前的培养舱群，不过是喂养它的“外围农场”！

而此刻，熔炉核心的正下方，竟然搭建着一个临时的军方指挥营地！数台大型仪器正在运行，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之前那个将军，正背对着她，仰头看着那恐怖的暗红核心，对身边的副官下达命令：

“…‘诸神黄昏’清理指令被意外触发，虽然中止，但坐标可能已经泄露。必须加快进度！在任何人干扰之前，完成‘普罗米修斯’的最终阶段！”

“将军，能量汲取进度已达89%，但核心稳定性持续下降，强行最终阶段风险极高！”

“没有时间了！”将军猛地转身，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根据L-W-01反向入侵时残留的信号追踪，我们发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外部传来的加密信号，正在试图定位这里！必须在那之前…”

外部信号？是沈聿珩？！他还活着？！他在试图定位这里？！

希望如同闪电劈开黑暗！

但下一秒，将军的命令将她打入地狱：

“启动最终协议：‘焚稿’。”将军的声音冰冷彻骨，“放弃所有外围载体，将所有能量，包括‘废料’能量，全部输入核心！强行点燃‘火种’！哪怕只能持续十分钟…也足够我们获取初始数据了！”

“那…那些载体…”

“为人类未来牺牲，是她们的荣耀。”将军毫无感情地挥手。

巨大的恐慌攥住了林晚！他们要杀死所有培养舱里的“林晚”！用她们的生命做燃料！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疯狂扫视，落在了脚下这条管道延伸出去的、一根较粗的线缆上。这线缆通向下方营地的一台主服务器机组。

一个不计后果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回忆着之前反向入侵时感受到的、那些培养舱“林晚”们无意识的痛苦波动频率…回忆着沈聿珩信号里那灼热的悲伤…

她将眉心那点灼热催发到极致，不再试图接收，而是将自己此刻所有的愤怒、绝望、以及从下方熔炉核心感受到的那狂暴能量波动，混合成一道混乱而强大的意识脉冲，沿着那根线缆，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那台主服务器！

砰——！！！

下方营地的主服务器猛地爆出一大团电火花！屏幕瞬间黑了一半！刺耳的警报声再次炸响！

“怎么回事？！又遭入侵了？！”

“不是外部信号！是内部线路上传来的…像是…某种共鸣干扰！”

混乱再起！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林晚用尽最后力气，撬开了通风口的金属网格，如同影子般滑落下去，悄无声息地隐藏在营地角落一堆杂物阴影之中。

她蜷缩在黑暗中，心脏狂跳，看着那些惊慌的军官和技术人员。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混乱。

她需要找到真正的办法，阻止这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了熔炉核心那搏动的、暗红色的光芒上。

一个近乎自杀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

巢穴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