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
地下水的呜咽声在狭窄的岩石缝隙间回荡，像无数亡魂的低语。污水没过脚踝，散发着铁锈和腐烂有机物的刺鼻气味。林晚瘫坐在冰冷的浅滩上，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对面，01号克隆体——沈聿珩——靠坐在湿滑的岩壁上，仿生胸腔的破损处不时迸出细小的电火花，将他脸上疲惫的轮廓映照得明灭不定。
他那句“帮你关上它”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在两人之间短暂的寂静里。
“关门？”林晚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关什么门？我的眼睛…又是什么？”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尖触碰着眉心那个仍在隐隐发烫的接口。那里不再仅仅是物理的伤疤，更像一个被强行撕开的、通往未知维度的裂缝。
沈聿珩没有立刻回答。他完好的那只机械义眼微微转动，红光扫过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地下排水系统枢纽，几条更细的管道如同黑洞洞的喉咙，通向更深沉的黑暗。空气里除了污水的臭味，还隐约漂浮着一丝极淡的、与“涅槃”香水同源却更陈腐的气息。
“你的眼睛…”他开口，声音带着电流不稳的杂音，却异常清晰，“是韩世坤‘方舟计划’最失败、也最成功的‘意外’。”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对抗某种植入他核心程序里的禁制。
“他最初只想制造完美的、承载特定记忆的容器。但在无数次克隆和神经突触移植实验中，极少数载体——比如你——的大脑视觉神经区发生了无法复制的异变。你们的视觉信号处理方式…超越了普通生物学的范畴。”
他抬起那只还能动的、金属骨骼裸露的手，指向林晚的额头：“那个接口，不是简单的数据插槽。它是一个…双向的‘感知透镜’。不仅能接收和处理极其复杂的光学信息，更能在特定条件下——通常是极端情绪或能量刺激下——主动‘投射’你的意识，去感知、甚至…轻微地干涉现实的信息结构。”
林晚想起自己透过监视器反向入侵，想起在码头“看到”真沈聿珩埋藏U盘的幻象，想起刚才引导那毁灭性的苍白之星…原来都不是幻觉？
“军方称之为‘高维视觉’，韩世坤叫它‘神之眼’。”沈聿珩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们认为这是控制‘圣骸’、甚至沟通他们想象中的‘高维能量’的关键。但他们无法复制，也无法完全控制。所以，他们需要你活着，需要研究你，抽取你的神经图谱，试图找到批量制造‘眼睛’的方法。”
“那…‘门’又是什么？”林晚追问，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沈聿珩的机械义眼红光微微黯淡了一下。“‘门’…是另一个意外，或者说，是韩世坤疯狂实验引来的…‘东西’。”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仿生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韩世坤的‘脑云’和‘圣骸’技术，本质上是在强行撕裂现实的信息屏障，窃取甚至篡改生命和意识的底层代码。这种粗暴的干涉，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火把大喊大叫…会吸引来…‘猎人’。”
“那枚‘苍白之星’…”林晚猛地想到熔炉核心里诞生的那个恐怖东西。
“那不是军方的造物，至少不完全是。”沈聿珩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是现实屏障被过度撕裂后，从‘外面’泄漏进来的…某种能量的具象化。冰冷，空洞，纯粹的同化与湮灭…像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白纸。军方愚蠢地以为那是新能源，称之为‘火种’，实际上，那更像是一扇…正在被强行推开的‘门’的把手。”
他看向林晚，眼神无比凝重：“而你‘眼睛’的能力，你的意识波动，是现阶段唯一能较为清晰地‘看到’那扇门、并与之产生共鸣的东西。这很危险。无论是军方，还是‘门’另一边可能存在的‘东西’…都会因此盯上你。”
“所以你要帮我‘关上’它？”林晚盯着他，“怎么关？毁了我的眼睛？”
“不。”沈聿珩缓缓摇头，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苦，“毁了你也关不上。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苍白之星的存在就是证明。我需要你的‘眼睛’…找到那扇门最薄弱的‘门轴’，然后…”
他话未说完，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震动，顺着他们身下的污水和岩石传来！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大型钻探设备运行的低频噪音！并且…正在靠近！
沈聿珩脸色骤变，机械义眼红光暴涨！“他们追下来了！军方…或者…别的什么！”
他猛地试图站起，却踉跄了一下，仿生腿部的损伤显然极其严重。
“走！”他嘶哑道，指向一条水流相对湍急、看起来更深的管道，“这条应该通往更下游的旧河道！快！”
林晚挣扎着想站起，却浑身脱力。沈聿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将她拖拽起来，半扶半抱地冲进那条黑暗的管道！
污水瞬间没到大腿，冰冷刺骨。管道内部更加狭窄，顶部不时有黏腻的、未知的苔藓类植物垂落。身后的低频震动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还夹杂了一种令人牙酸的、像是金属刮擦岩石的锐响！
他们拼命向前跋涉。黑暗中，只有沈聿珩义眼的红光和林晚眉心接口那不安的灼热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和方向。
突然，林晚眉心的接口猛地一阵剧痛！并非来自身后的追兵，而是来自…前方管道深处的某个东西！一种强烈的、带着悲伤和警告意味的共鸣感，如同无形的波束，精准地撞击着她的意识！
“前面…有东西…”她喘息着说道。
沈聿珩也停了下来，凝神感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是…神经陷阱！韩世坤风格！他喜欢在旧实验遗址里留后手！”
话音刚落，前方漆黑的管道深处，亮起了一片幽蓝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这些光点迅速组成一道道错综复杂的、不断变化的能量网格，封锁了整个管道！空气中弥漫开那熟悉的、“涅槃”香水的甜腻气味，却更加陈旧，带着一种腐朽的死寂感。
“退后！”沈聿珩将林晚护在身后，抬起那只还能动的、破损的手臂，试图凝聚起什么武器系统，但手臂只是冒出一阵电火花，显然已在之前的战斗中彻底损坏。
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刮擦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某种…湿漉漉的拖行声…
前有陷阱，后有追兵！
绝境！
林晚看着眼前那不断变化的幽蓝能量网格，眉心接口的灼痛和共鸣感越来越强。这陷阱的能量频率…她似乎…能“看懂”？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韩世坤实验室里复杂的设计图…某种基于视觉神经信号频率识别的安全系统…
“眼睛…”她喃喃自语，“用眼睛…看穿它…”
她猛地闭上眼睛，不再用物理视觉去观察那陷阱，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眉心的接口，去“感知”那幽蓝能量网格运行的底层规律和频率变化！
庞杂的数据流和光影模式在她意识中疯狂闪回、解码！痛苦如同钢针穿刺大脑！但她死死坚持着！
找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能量波动间歇期！就在下一秒！
“左边！第三格下方！冲过去！”她猛地睁开眼，嘶声喊道，同时用尽力气将沈聿珩向左推去！
沈聿珩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她猛地扑向她所指的方向！
就在他们身体接触能量网格的瞬间，那片区域的网格光芒极其短暂地黯淡了一下！两人险之又险地擦着那致命的幽蓝光芒滚了过去！
身后传来追兵触碰到陷阱的刺耳能量爆鸣声和一声非人的惨嚎！
他们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狂奔！
管道开始向上倾斜，水势渐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天光！是出口！
希望刚刚升起——
轰隆！！！
他们身后的管道突然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灼热的气浪和碎石混合着污水汹涌而来！显然是追兵用了重武器强行破开了陷阱！
两人被气浪狠狠掀飞，摔出管道出口，滚落在一片冰冷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下着冰冷的雨。周围是荒芜的山区。
林晚剧烈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污水。她看向旁边的沈聿珩。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生躯体的破损处电火花疯狂闪烁，那点红色的义眼之光，正在迅速黯淡下去。
“沈聿珩！”她爬过去，颤抖着触碰他。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过头，完好的那只眼睛看着她，里面的光芒已经非常微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混合着蓝色冷却液和黑色机油的液体。
他抬起那只彻底损坏的金属手臂，用尽最后一点能量，指向不远处河滩上的一块半埋在鹅卵石下的、不起眼的黑色金属板。
那金属板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被风雨侵蚀的印记——一个被闪电贯穿的眼睛。
和他之前在地下管道壁上看过的符号一模一样。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徒手挖开冰冷的鹅卵石，露出了金属板的全部——那是一个古老的、军用规格的嵌入式接口舱盖！旁边还有一个手动启动的转轮！
希望再次燃起！这可能是某个废弃的应急出口或安全屋！
她拼命转动那锈死的转轮！一下！两下！转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松动！
就在这时，管道出口处，传来沉重的、蹒跚的脚步声。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身影，缓缓从爆炸的硝烟和蒸汽中走了出来。
它依稀保持着人形，却是由破碎的军装、扭曲的金属、和某种暗蓝色的、如同沥青般不断滴落的粘稠物质构成！它的脸部只剩下一只不断转动的、猩红色的机械义眼，死死地锁定了河滩上的林晚！它手中拖着一段粗大的、曾是武器的金属管，在鹅卵石上刮擦出令人心悸的噪音。
是那个将军？！他被“苍白之星”的力量污染异化了！
林晚吓得魂飞魄散，更加拼命地转动转轮！
“咔哒！”一声脆响！舱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而那只怪物，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金属管，拖着蹒跚却坚定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沈聿珩（01号）躺在地上，看着逼近的怪物，又看向还在拼命试图打开舱盖的林晚。他那只即将彻底熄灭的义眼里，闪过最后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不舍，有决绝，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跨越了无数苦难的温柔。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不是对林晚，更像是某种…启动指令：
“协议…最终指令…洛克…”
话音刚落，他整个仿生躯体猛地一震！所有残存的能量瞬间向他胸口某个点汇聚！那里，一颗原本黯淡的、仿佛装饰用的金属纽扣，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
“不！！！”林晚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发出绝望的尖叫！
但已经太晚了。
沈聿珩（01号）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
然后——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了一切！
白光瞬间吞没了那只逼近的怪物，吞没了河滩，也吞没了林晚惊恐的表情！
强烈的冲击波将她狠狠撞在刚刚撬开的金属舱盖上，肋骨断裂的剧痛让她瞬间窒息，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掀进了舱盖下的黑暗通道里！
她沿着冰冷陡峭的金属通道向下翻滚、撞击，最后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最后残存的听觉里，外界恐怖的爆炸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一个冰冷而熟悉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通道内部响起：
【安全协议‘洛克’启动。外部通道永久封闭。】
【欢迎来到第七隔离区，‘摇篮’遗址最终避难所。】
【身份扫描：L-W-01. 权限等级：访客。】
【开始环境消毒与生命体征检测。】
黑暗，再次如期降临。
只是这一次，黑暗中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刺眼的白光爆裂的残像，和一个嘴角试图微笑的、破碎的温柔轮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