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绷紧的弦,“叮铃”一声炸在走廊里,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林淮嘴里叼着半块面包,背着书包冲进七班教室时,陈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翻课本了。
“报告!”他喊得中气十足,嘴里的面包渣差点喷出来。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聚过来,像探照灯似的打在他身上。林淮倒也不怵,冲陈老师咧嘴一笑,右边嘴角的梨涡沾了点面包屑。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进来吧,下次早点。”
“好嘞!”林淮猫着腰溜到座位上,刚把书包塞进桌洞,胳膊肘就撞到了硬邦邦的东西。
是苏然的胳膊。
他今天换了件浅灰色的短袖,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皮肤在晨光里透着冷白。听见动静,苏然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淮嘴角的面包屑,没说话,只是从笔袋里抽出张纸巾,放在两人课桌的分界线中间。
林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让他擦嘴。他抓起纸巾胡乱抹了把,指尖不小心碰到苏然的手背,还是那股凉丝丝的触感,像摸到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易拉罐。
“谢了啊。”林淮把纸巾团成球扔进桌洞,刚想再说点什么,陈老师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林淮,你来领读《赤壁赋》。”
林淮心里“咯噔”一下。昨晚光顾着打游戏,哪还记得什么《赤壁赋》。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手在桌肚里摸索着找语文书,指尖却先碰到了另一本书的边缘。
是苏然的语文书。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把书推了过来,刚好越过那条无形的分界线,书页翻开在《赤壁赋》那一页,字里行间用红笔标着停顿和重点,娟秀的字迹像细瘦的藤蔓。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林淮照着念,声音忽高忽低,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然正低头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可那本语文书却稳稳地停在他这边,像座没说出口的桥。
好不容易读完坐下,林淮后背都汗湿了。他偷偷往苏然那边瞅,对方还在做题,侧脸的线条被晨光描得很柔和,长睫垂着,连眨眼的频率都慢半拍。
“刚才谢了。”林淮用气声说,怕被陈老师听见。
苏然没抬头,只是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锋在草稿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像颗没说出口的句号。
早读课下课的铃声刚响,王浩宇就从前排转过来,手里举着个啃了一半的肉包:“林淮,你昨晚看球赛没?三班那谁,最后三分钟投了个三分球,绝了!”
“看了看了!”林淮眼睛一亮,刚要跟他掰扯战术,胳膊肘又碰到了苏然。
对方正在收拾东西,物理习题册被合上时发出“啪”的轻响。他站起身,手里捏着个保温杯,看样子是要去打水。
“苏然,一起去啊?”林淮也跟着站起来,把王浩宇的话头抛到脑后。
苏然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不去。”
两个字,干脆得像切菜。林淮却像没听见似的,几步追上他:“我跟你说,教学楼后面的饮水机水最热,就是得绕点路——”
他跟在苏然身后喋喋不休,走廊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打闹,有人撞到林淮的肩膀,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前面人的胳膊。
苏然的胳膊很细,却意外地结实,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摸到肌肉绷紧的弧度。林淮的指尖刚碰到,对方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抽回手,脚步也加快了半拍。
“抱歉啊。”林淮挠挠头,看着苏然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的后颈很特别,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一小片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泽。
苏然没说话,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拧开保温杯盖子。林淮凑过去,看见里面泡着点褐色的东西,像中药又不像。
“这啥啊?”他好奇地探头。
“菊花。”苏然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你还喝这个?”林淮笑出声,“跟老大爷似的。”
苏然把杯子放在接水口下,没理他。水流“哗哗”地冲进杯子,把菊花冲得上下翻滚,淡淡的药香混着水汽飘过来。林淮忽然想起自己书包里还有包昨天买的柠檬糖,橘子味的,酸得人龇牙咧嘴。
等苏然接完水转身,林淮飞快地摸出糖,剥了颗塞进他手里:“尝尝?比你的菊花好喝。”
苏然的手指蜷了蜷,那颗橘色的糖球在他掌心滚了滚,像颗小太阳。他抬眼看林淮,镜片后的目光好像清晰了点,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
“不要。”他把糖塞回林淮手里,转身就走。
林淮捏着那颗被苏然捏过的糖,指尖沾了点对方的温度,不算热,却比刚才摸到的皮肤暖些。他看着苏然的背影拐进教室,忽然觉得这颗糖好像有点甜。
上午的数学课简直是场灾难。老班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黑着脸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摔:“昨天的随堂测,你们自己看看!七班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卷子发下来时,林淮看见自己卷头上的“78”分,脸皮有点发烫。他偷偷往苏然那边瞟,对方的卷子被压在胳膊肘下,只露出个鲜红的“100”,像朵扎眼的花。
“苏然,”林淮用气声说,“最后一道大题,你给我讲讲呗?”
苏然没动,只是把卷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林淮刚要伸手去拿,老班的声音就炸了过来:“林淮!看什么看?自己的卷子看懂了吗?”
全班又一次笑起来,林淮的耳朵瞬间红了。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卷子上的错题,眼角的余光却看见苏然的手在桌下动了动,好像在写什么。
下课铃一响,老班刚走出教室,林淮就被王浩宇拽住了:“淮哥,你也太惨了,刚开学就被老班盯上。”
“去你的。”林淮拍开他的手,坐回座位时,发现苏然刚才趴着的地方多了张草稿纸。
上面用红笔写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步骤,比课本上的例题还清楚。末了,在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只歪歪扭扭的猫,正瞪着圆眼睛看过来。
林淮愣了半天,忽然笑出声。他抬头看向苏然,对方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后颈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冰块融化的时候,会偷偷藏着这么多小心思。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太阳把操场晒得像块铁板。体育老师让男生跑八百米,林淮冲在最前面,跑到第二圈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
是王浩宇,他被跑道上的石子绊了一下,摔在地上,膝盖磕出块血印。林淮刚要往回跑,就看见苏然已经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个创可贴——还是卡通图案的,上面印着只小熊。
“你带这玩意儿?”林淮跑过去,有点惊讶。
苏然没理他,只是把创可贴递给王浩宇,声音淡淡的:“贴上吧,别感染了。”
王浩宇龇牙咧嘴地接过来:“谢了啊苏然,没想到你还带这东西,比林淮细心多了。”
林淮刚想反驳,就看见苏然站起来时,裤脚沾了点草屑。他伸手想帮对方拍掉,指尖都快碰到布料了,苏然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往旁边挪了半步。
“走了。”苏然丢下两个字,转身往操场边走去。
林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草屑像根小刺,扎在自己手心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没拍到对方裤脚的指尖,好像还残留着点阳光的温度。
放学时,林淮收拾书包,看见苏然的保温杯落在桌洞里。他抓起杯子追出去,走廊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苏然!你的杯子!”林淮喊着,看见那个清瘦的背影在楼梯口停住。
苏然转过身,夕阳刚好落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一片金红的光。林淮跑过去,把杯子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这次苏然没躲。
“谢了。”苏然接过杯子,声音好像比平时软了点。
“没事。”林淮笑起来,右边嘴角的梨涡在夕阳里晃了晃,“对了,早上的柠檬糖,你真不吃?可甜了。”
苏然看着他,忽然抬手,指尖在他嘴角碰了一下。很轻,像羽毛扫过,快得林淮都以为是错觉。
“还有面包屑。”苏然丢下这句话,转身跑下楼梯,白衬衫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展翅的鸟。
林淮愣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凉意。走廊里的灯亮了,暖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把耳朵映得通红。
他低头笑了笑,抓起书包往楼下跑。晚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带着点香樟叶的味道,好像连空气都甜了点。
高一(7)班的故事,好像才刚铺展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