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齿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稠腻地流淌在窗玻璃上，将窗棂的阴影烫得发软

我正凝视着被晒得发白的窗帘，忽有一片冰凉贴上手背——是雪

雪是骤然出现的

起初只是几片零落的鹅毛，斜斜地插进灼热的光线里，像被撕碎的宣纸

转瞬便失了理智，成千上万地扑向地面，在柏油路上摔出细小的呻吟

阳光仍未撤退，于是每一片雪花都成了棱镜，折射出万花筒般刺眼的光斑

蝉鸣声不知何时止息了——

依盈的呼吸急促得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依盈啊啊啊——！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仿佛刚从冰水中爬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像擂鼓，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个梦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像利刃般锋利

昏暗的房间、闪着冷光的刀、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仿佛那个位置真的有一个血窟窿在汩汩流血

依盈不——！

在极度的惊慌中，依盈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浴室

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她大口喘着气，眼神迷离而恐惧

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瞳孔骤然收缩——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还有那双失神的眼睛

依盈我……

她颤抖着手指抚上脸颊，确认自己是否还完好无损，是否还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镜中的影像在晃动，不知是她身体在发抖还是她的视线模糊了

依盈我没事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让她下意识地咧了咧嘴，可这并未驱散她心头的恐惧

那个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即将发生的现实

她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要从这张脸上找到一丝证据，来证明她并未坠入那无尽的噩梦深渊——

依盈立在浴室镜前，指尖微微发颤

为了安心，她反复抚过眼角、鼻梁、锁骨，像确认一件易碎瓷器的完整

镜面蒙着水雾，被她抹开一道又一道，直到面容彻底清晰——那确实是她，睫毛的弧度、唇边的痣，甚至颈侧那颗淡褐小点都与记忆分毫不差

依盈没事了……我没事了……

她长舒一口气，肩头陡然卸下千斤重担

原来恐惧会扭曲人对自我的认知，而镜子永远是诚实的

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滴落，砸在洗手台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分明

这一刻，她与镜中的自己终于四目相对，再无隔阂

依盈太好了……太好了！

依盈第三天了……我没事！

她留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她回到卧室，拿起手机

发现依祥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

伊祥【（11:22）姐，我到了，这里景色可好了，等有时间我也带你来】

伊祥【（12:30）姐，我来的这家餐馆可好吃了，做的炒饭很好吃，老香了！（图片）】

伊祥【（14:30）姐，我们还得爬山锻炼身体，我好累啊，不过好在我年轻力壮，也是坚持着！】

伊祥【（17:09）姐，你看我终于登上山顶了！（图片）】

伊祥【（20:00）姐，这里强制八点必须睡觉（图片）你看，我自己整理的行李，厉不厉害！？】

伊祥【（20:03）姐，我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

伊祥【（20:09）都一天了你咋不回我消息呢，贱人又惹你生气了？】

伊祥【（今天8:00）姐啊，看到回复我，我受不了冷暴力！】

伊祥【还有我下午要去和同学钓鱼去，可能不能回你微信了】

依盈看到这里，泪水流了出来

依盈【（10:20）好好照顾自己，钱不够了和我说】

依盈关掉手机，坐在床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就在这时，依盈头痛欲裂，像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撬开她的头骨

依盈啊——！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发麻，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一种腐烂的预感在心底疯长——像吸饱水的蘑菇，撑开泥土的裂缝

厕所的瓷砖冷得像停尸房

她扶着墙滑跪在地，镜中的自己正用空洞的眼神回望

下一秒，她瞳孔骤缩

牙齿

密密麻麻的牙齿从舌根下钻出，针尖般刺破黏膜，挤满整个口腔

它们彼此挤压、旋转，像蛆虫在肉里蠕动，又像白蚁啃食木梁

依盈的指甲抠进喉管，却听不见尖叫——声带早已被新生的犬齿贯穿

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瓷砖上绽开成潮湿的星群

依盈啊啊啊——啊啊啊！

依盈不要……不要……！！！

依盈的哀嚎卡在喉咙里，变成黏稠的呜咽

她的皮肤正经历一场背叛——先是针刺般的瘙痒，接着是成千上万的牙齿在皮下苏醒

它们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像被无形的手推着，一根接一根地顶开毛孔，穿透血肉

膝盖下的瓷砖被指甲刮出刺耳的声响，可她的疼痛早已麻木

那些新生的牙齿在体外繁殖，互相咬合，结成乳白色的铠甲，从脚踝一路蔓延到脖颈

某颗尖利的犬齿突然剜进她的锁骨，依盈这才尝到自己的血——原来皮肤碎裂的声音，像咬碎一整片玻璃海

依盈的颅骨开始不合比例地膨胀，像被吹胀的气球，皮肤下的血管扭曲成青紫色的脉络

她听见“咔嗒、咔嗒”的脆响——那是牙齿在脑髓里生根发芽的声音

某颗獠牙率先刺破太阳穴，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她的面部骨骼被新生的白齿撑裂，眼球像爆裂的葡萄般滑出眼眶

疼痛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舒展感，仿佛她本就不该是个人类

当最后一颗臼齿嵌入颈椎，依盈终于看清镜中的自己：一具人形的牙齿怪物，四肢与躯干由交错的利齿拼接而成，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属于世上所有生物的牙齿——

依盈的颅骨膨胀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又是如此真实

"有什么东西在啃我的脑子..."

这个念头刚浮现，后脑就传来冰锥刺入般的剧痛

她突然想起童年拔牙时，牙医镊子夹住臼齿的恶心触感——现在整颗脑袋都在重复那种被撕扯的感觉

当第一颗獠牙顶破太阳穴，她竟产生诡异的解脱感

"原来这就是人类颅骨的极限啊。"

记忆碎片闪过：母亲总说"要笑得露齿才礼貌"，但此刻从她眼眶里钻出的犬齿，分明透着弱肉强食的兽性

最后咬合的那排臼齿在颈椎生根时，依盈意识到：疼痛不是消失，而是进化成了更古老的东西

镜子里那个咧到耳根的微笑，让某个被牙齿贯穿的真相突然刺进她残存的人类意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