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雪停了时，天刚蒙蒙亮。
林清寒是被冻醒的。火堆早已燃尽，只剩下几截发黑的木炭，洞里冷得像冰窖。她动了动右腿，伤口被冻得发僵，稍一蜷腿就牵扯着疼，像是有细针在骨头上钻。
她抬头看向石壁边的男人。他还睡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额角沁出一层冷汗，即使在睡梦中，也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林清寒抿了抿唇。
按理说，她该趁着天亮赶紧走。昨晚的黑衣人说不定还在附近搜，留在这里就是惹祸上身。可看着他这副模样，脚却像被钉住了似的，挪不开。
她从药篓里翻出最后一点干粮——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余光瞥见男人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渴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过去，从船里拎了半壶水过来。
刚要叫醒他，男人突然猛地吸气，身子蜷缩起来，手死死按住心口，指节泛白。他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痛哼，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噬他的骨头。
林清寒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这模样，不像是箭伤复发，倒像是……中了毒？
她见过中了毒的山民，也是这样疼得浑身痉挛，脸色发青。可这人穿着玄色劲装，看着不像寻常百姓，怎么会中这种邪毒？
男人疼得厉害，额角撞在石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林清寒咬了咬牙，从药篓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这是她备着解蛇毒的，虽不对症，或许能暂时压一压。
“喂！张嘴！”她凑过去，想把药丸塞进他嘴里。
男人却猛地睁开眼，眸子里布满血丝，像极了受伤的野兽，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想干什么？”
“给你药！”林清寒疼得皱眉，“你这样疼下去，会出事的！”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他的声音嘶哑，眼神里的警惕像淬了冰，“是想趁机毒死我，好向那些人领赏？”
林清寒被他攥得生疼，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我若想害你，昨晚何必替你挡那一箭？直接把你交给黑衣人，赏银怕是比你这条命还值钱！”
她的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男人的动作顿了顿，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却依旧没放。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判断真假，眸色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又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疼得他闷哼出声，额角的冷汗滴落在手背上。林清寒趁机抽回手，把药丸往他面前一递：“吃不吃随你。死在这里，倒省了我麻烦。”
说罢，她转身坐回火堆边，揉着发红的手腕。心里赌着气，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瞥他——这人看着不像蠢货，该知道她没必要害他。
果然，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吞咽的声音。她回头，见男人已经把药丸咽了下去，正靠在石壁上喘息，脸色虽依旧难看，却比刚才缓了些。
“这药……管什么用？”他哑着嗓子问，语气里的戒备淡了些。
“解蛇毒的，只能暂时压一压。”林清寒低头拨弄着木炭，“你中的是啥毒，我可不知道。”
男人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多谢。”
这声谢来得突然，林清寒倒愣了愣，没接话。洞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洞外偶尔传来积雪坠地的轻响。
她看着他慢慢平复下来，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他心口。那片月牙形的印记被衣襟遮着，可不知怎的，刚才他疼得蜷缩时，衣襟敞开的瞬间，她又瞥见了那抹淡粉，心里那点莫名的熟悉感又冒了上来。
到底在哪见过呢？
她正琢磨着，男人突然开口：“你认识我？”
林清寒猛地回神，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慌忙别过脸：“不认识。”
“那你为何总盯着我胸口看？”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还有昨晚，你看见我时，那眼神……不像看陌生人。”
林清寒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人看着冷峻，心思倒细。她定了定神，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炭火：“我看你胸口的伤，不行吗？毕竟是我救的人，总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这话半真半假，男人却没再追问，只是靠着石壁闭目养神，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
林清寒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乱看。她从药篓里翻出剩下的草药，重新捣了捣，往右腿的伤口上敷。刚碰到皮肉，就听见男人在身后问：“你的腿，能走吗？”
“不劳费心。”她头也不回，“等雪化些，我自会离开。”
“这洞不安全。”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那些人说不定会搜过来。我知道这谷里有处更隐蔽的地方，有药有吃的，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林清寒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这腿，别说走山路，就连在平地上挪都费劲。
她咬了咬唇，心里天人交战。跟他走，意味着要继续惹麻烦，保不齐还会被他追问到底；可不走，留在这里确实危险，她的伤也需要好好处理。
“我凭什么信你？”她抬头看他，语气里带着戒备，“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到别处，再对我不利？”
男人看着她，眸色平静：“我若想害你，不必费这功夫。”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救过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两清。”
两清？林清寒心里哼了一声。她这条腿，岂是“两清”就能抵消的？
可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她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但说好了，到了地方，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男人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动作还有些踉跄，显然箭伤和毒性耗损了他太多力气。他走到洞口，回头看了眼林清寒：“能站起来吗？”
林清寒试着撑着洞壁起身，右腿一沾力就疼得她龇牙咧嘴，刚站直就差点摔倒。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麻烦。”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却没松开手，反而半扶半架地带着她往外走，“抓紧了。”
林清寒被迫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雪气，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冷香。她的脸颊有些发烫，慌忙别过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雪后的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挨得很近，像被风吹到一起的两瓣雪花。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麻烦。只知道此刻，靠着他不算宽厚却很稳的肩膀，右腿的疼似乎也轻了些。
至于那个眼熟的月牙印，还有他身上的秘密……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想。
反正到了地方，就各走各的，谁也不欠谁。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阳光晒化的雪，悄悄软了一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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