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大半,露出底下青黑的泥土,踩上去黏糊糊的。林清寒拄着临时削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身后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玄色劲装沾了泥污,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快到了。”她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额角沁出薄汗。右腿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碾,若不是昨夜那男人说“这洞待不得”,她断不会拖着伤腿走这趟冤枉路。
男人没应声,只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远。自清晨从山洞出发,他就没再多说一句话,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腿上,像在判断她还能撑多久。
林清寒心里憋着股劲。她不喜欢欠人情,更不喜欢被人当成需要怜惜的累赘。这处旧屋是她小时候跟着师父住过的地方,藏在谷最深处的密林里,除了她,怕是没第二个人知道。把他安置在那儿,既能避开追兵,也能让她早日脱身,正好两清。
穿过一片密匝匝的竹林,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间半塌的竹屋隐在松树下,屋顶覆着薄雪,门扉歪斜着,倒有种与世隔绝的静。
“就这儿了。”林清寒停下脚步,喘着气指了指,“里面有灶台有床,还有些我先前囤的草药,你……”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闷响。她猛地回头,见男人正扶着竹枝弯腰喘息,脸色白得像纸,手死死按着心口,指缝间竟渗出了血——是昨夜的箭伤裂开了。
“你怎么样?”她下意识地想过去,脚刚抬起来又顿住,想起自己说过“各走各的”,便又缩回了脚,语气硬邦邦的,“我说过,别硬撑。”
男人没看她,只摆了摆手,喉间滚出压抑的痛哼。晨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唇色都泛着青,显然是毒性又在翻涌。
林清寒咬了咬牙,终是拄着木杖走过去,从药篓里翻出止血的草药:“坐下。”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没了先前的戒备,倒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依言靠着竹壁坐下。林清寒蹲下身,解开他的衣襟查看伤口——断箭虽已拔出,可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黑,显然是箭上淬了东西,又或是与他体内的毒起了反应。
“箭上有毒。”她皱起眉,指尖刚触到伤口,就被他猛地攥住手腕。
“别碰。”他声音发颤,额角冷汗直冒,“这毒……碰不得。”
“不碰你等死?”林清寒甩开他的手,语气冲得很,“我是药谷长大的,还怕这点毒?”
她不再理会他的抗拒,将捣碎的草药狠狠按在他伤口上。男人疼得闷哼一声,却没再挣扎,只是死死咬着唇,任由她用布条将伤口缠紧。他的呼吸喷在她发顶,带着淡淡的冷香,林清寒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处理伤口。
包扎到一半,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心口——那片月牙形的印记就在眼前,淡粉色的,像被月光吻过的痕。
不知怎的,鼻尖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甜香。
不是药香,不是雪气,是……桂花糖的味道?
她猛地抬头,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正看着她,眉峰微蹙,像是在奇怪她为何突然停下。
“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林清寒慌忙低下头,心脏却跳得像擂鼓。
桂花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师父说她三岁前不是在药谷长大的,是被人送到谷口的,身上只裹着块绣着月牙的襁褓。她对过去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总往她手里塞桂花糖,糖纸亮晶晶的,剥开后,甜香能漫满整个巷子。
那个影子的胸口,好像也有这么一块印记?
不可能。林清寒摇摇头,把这荒唐的念头压下去。世上相似的印记多了去了,哪能这么巧。
她加快速度缠好布条,刚要起身,手腕却又被他抓住。这次他的力道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谢谢你。”他低声说,眸子里的冰似乎化了些,“还有……昨晚的事,对不住。”
林清寒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道歉。她抽回手,没说话,转身往竹屋走:“进去吧,外面风大。”
竹屋虽旧,却还算干净。灶台上摆着她先前留下的铁锅,墙角堆着干柴,里屋还有张木板床。林清寒生了火,往锅里添了水,转身见男人正站在屋中央,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药草,像是在打量这地方。
“你先歇着,我去捡些柴。”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他叫住。
“我去吧。”他迈步想跟上,刚走两步就踉跄了一下,显然身子还虚。
“你老实待着吧。”林清寒瞪他一眼,“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男人看着她拄着木杖往外走的背影,眸色沉沉的,最终还是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一瘸一拐地钻进竹林。雪水顺着她的裤管往下滴,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像一行没写完的诗。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印记,指尖冰凉。
这丫头……到底是谁?
为何看见这印记时,她的眼神总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恍惚?
竹林里,林清寒抱着柴禾往回走,右腿的疼让她走得很慢。风穿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小时候听过的歌谣。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柴禾,鼻尖仿佛又闻到了桂花糖的甜香。
或许……可以问问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问什么?问他是不是小时候给她送桂花糖的人?人家是遭追杀的亡命之徒,哪有空理会她这些鸡毛蒜皮的旧事。
还是算了。她想。
反正等她腿好了就走,他是谁,他的印记像不像,都与她无关。
可不知怎的,脚步却慢了下来。风吹过竹林,带来竹屋的方向传来的咳嗽声,林清寒的心莫名揪了一下,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