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民国肇建之初,烽烟初定而百废待兴,坊间却渐生诡谲。自唐末以降,历五代十国之乱,中原板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灵涂炭处,怨气如瘴,郁结不散。至民国元年,虽共和新政初立,然那沉疴旧怨,竟如惊蛰之虫,趁势而起。
世人皆谓,人之一生,如烛火明灭,生前有三魂七魄相守,死后若有执念未消,那口咽不下的“气”,便凝为怨气。此气无形,却能附于草木、寄于瓦石,遇阴则聚,逢戾则生。或为枉死者不甘,或为贪嗔者执念,久而久之,竟成魑魅魍魉之属。
彼时北平胡同深巷,常有夜归人遇“走影”——明明月朗星稀,却见墙根下黑影幢幢,似人非鬼,唤之不应,追之不及,转个街角便杳无踪影。沪上十里洋场,霞飞路上的电车,偶有乘客见车厢角落坐一旗袍女子,面容姣好却面色青白,及到站下车,回头再看,那座位空空如也,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冷得刺骨。
乡间更甚。黄河故道旁的村落,每至汛期,便传有“水祟”拉人下河,说见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在水边招手,但凡应了声的,次日便浮尸于岸。齐鲁之地,麦收时节常有“麦鬼”作祟,夜里听着田埂上有孩童嬉笑,循声而去,却只闻风吹麦浪,沙沙作响,回头看时,自家麦垛已塌了半边,麦粒撒得满地都是。
道家有云:“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气郁则乱,气戾则变。”这怨气,原是阴阳失衡之兆。天地间本有清浊二气,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人处其中,当顺四时、合阴阳。可自前朝兵燹以来,杀伐过重,血气冲霄,浊气得势,清阳被抑,遂使那郁结的怨气,得了滋长的温床。
寻常百姓不明其理,只当是鬼神降祸,或烧香拜佛,或请“仙婆”跳神,却不知那怨气如附骨之疽,越怕越聚,越乱越生。更有那心术不正者,借鬼怪之说敛财,或故弄玄虚,或装神弄鬼,搅得本就惶惶的人心,更添几分乱象。
这世道,就像一口烧得半红的铁锅,外面看着是新朝气象,内里却憋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只待某个契机,便要烧出些惊天动地的怪诞来。
人性之恶,如潮涨无休,竟连总角稚子都难容于刃下。这般造业,恰如道家所言“阴司有律,阳世有报”,其恶念凝于三焦,秽气冲于紫府,纵白日里强作镇定,暗夜中却最怕那“叩门声”——非木石相击,乃亡魂执念所化,是其心头孽债在叩。
《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人之作恶,若伤及无辜稚童,其怨尤烈。盖因孩童魂体纯净,猝然受戮,怨气如赤焰烧天,上冲九霄,下彻幽冥。此等怨气附着于凶徒身侧,白日为阳气所压,入夜则随阴而起,化作叩门之声。
那声音,初听似夜风拂窗,再听如孩童轻唤,实则是凶徒自心之“妄”与亡魂之“怨”相击。道家谓“心不正则神不宁,神不宁则邪祟入”,其心既存滔天恶意,便如在身侧开一阴窍,引亡魂怨气往复纠缠。每闻叩门,非亡魂真能破门,乃其心中之“鬼”已破心门,惶惶不可终日。
故老话说“夜半叩门心不惊”,原是坦荡荡之境。若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纵有高墙深院,铜锁铁栓,也挡不住那源于自心的“叩门声”——那是阴阳相衡的天理,借亡魂之怨,叩问凶徒之罪,直至其心神崩裂,自投罗网,方得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