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卡车尖锐的鸣笛声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进太阳穴时,沈禾以为自己会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轮胎碾过骨骼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可当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碎花窗帘。
墙上的日历被阳光晒得微微泛黄,红圈清晰地圈着6月21日。
沈禾僵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指尖抚过自己的胸口——没有狰狞的伤口,没有冰冷的仪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她掀开薄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走到阳台时,正撞见小路两旁的凤仙花攒着劲儿地开,粉的、红的、紫的花瓣被风推着轻轻摇晃,像无数只雀跃的小拳头。
上一世的今天,她大概还在对着镜子反复摩挲左脸颊那块浅褐色的胎记,幻想着几天后被沈家接回去时,能不能用笑容换来哪怕一丝关注。
7月11日,那个被她刻在骨血里的日子。沈家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穿着体面的司机打开车门,说沈明珠病了,需要她这个亲生女儿回去“做个伴”。她当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钻进车里,以为那是被抛弃十七年后,终于等来的亲情。
可沈家人的眼睛永远只盯着沈明珠。那个被收养的女孩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据说她进沈家的第二年,沈父的小作坊就做成了大公司,于是她成了沈家嘴里“带来好运的明珠”。而她沈禾,不过是个脸上带着“晦气胎记”的多余者。
她学着包揽所有家务,学着在沈明珠撒娇时默默退到角落,学着在沈父沈母面前小心翼翼地说话,甚至在沈秋明——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故意打翻她的碗筷时,还要低声道歉。她以为只要足够顺从,总能焐热他们的心。
直到那天,白大褂拿着检查报告走进病房,说沈明珠的心脏已经支撑不住,需要紧急换心,而她沈禾,是唯一匹配的捐献者。
“小禾,就当是报答沈家养育你这几个月的恩情。”沈母握着她的手,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沈父坐在对面,手指敲击着桌面:“做完手术,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沈秋明靠在门框上,嗤笑一声:“别给脸不要脸,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沈家的。”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摇头,说:“我不。”
然后,她被赶出了沈家。身无分文,走在深夜的马路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明珠虚弱的哭声:“姐姐,你就救救我吧……”直到那辆失控的大卡车冲过来,她才恍惚觉得,或许从被抛弃的那天起,她的命就不算自己的了。
可现在,她回来了。回到了6月21日,距离被接回沈家还有二十天,距离那场注定要夺走她性命的手术,还有更久。
沈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还没有因为做太多家务而粗糙,掌心甚至还带着少女的柔软。她伸手摘下阳台上那盆快要枯萎的薄荷,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上一世她总想着,等去了沈家,要把这盆薄荷带去,说不定沈明珠会喜欢。
真是可笑。
风卷着花香扑在脸上,带着夏日特有的热烈。沈禾深吸一口气,左脸颊的胎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可她没有像从前那样下意识地捂住。她转身回屋,从床底翻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她攒了好几年的零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身份证——是社区阿姨帮她办的,上面的名字清清楚楚:沈禾。
不是谁的附属品,不是谁的救命工具,只是沈禾。
二十天后,沈家的车大概还会停在巷口。但这一次,她不会再上车了。
沈禾将铁盒塞进背包,拉开房门。阳光正好,凤仙花笑得灿烂,远处传来卖冰棍的自行车铃声,一切都充满了新生的味道。
这一世,她要带着自己的心跳,好好活下去。离沈家那群人,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