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弥漫着皮革、旧书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陈怀舟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身体早已冰冷僵硬。法医初步判断,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十一点左右。
这似乎是一起清晰不过的意外。一个七十岁、身体孱弱的老富翁,在深夜独自工作后猝死,合情合理。
警察准备收队时,侦探老林的目光却被死者书桌上一张摊开的信纸牢牢吸引。纸张质地考究,上面用一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写着几行清晰有力的字迹:
“我已厌倦这疲惫不堪的生命游戏。财富累积如山,灵魂却日渐干涸。今晚,我将自行结束这虚无的旅程。所有财产及这栋老宅,赠予照料我多年的管家艾瑞克。——陈怀舟绝笔”
这是一封遗书。
“意外?死者看起来是自杀。”年轻警员嘀咕着。
老林没说话,浓眉紧锁。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拿起那张遗书,指腹轻轻划过纸面。遗书放在一本厚重的《欧洲建筑史》旁边,钢笔的笔帽脱落在手边不远处。陈怀舟死时俯卧在地,面朝下,一只手压在胸口,另一只胳膊伸向遗书的方向,似乎是想够什么东西。
一切都布置得像是死者写完遗书后,将钢笔随手一放,然后服毒或用其他方式自尽,心脏病突发只是表象。
但疑点像冰水,一点一滴渗进老林的思绪:
1. 死亡姿态:一个决定自杀的人,写遗书时通常会在桌前坐定。陈怀舟的死状更像是他写完后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倒下了。而且,如果心脏剧痛发作,他本能地捂住胸口扑倒在地,怎么会那么“巧”地面部朝下,刚好避开任何呕吐物,且手臂姿势像是精心摆放过的?
2. 钢笔和墨水:老林拿起那支万宝龙钢笔。笔尖很干净,没有墨水滴漏的污渍。他翻过陈怀舟压在胸下的那只手,手指上也没有一丝墨痕。更重要的是,他打开钢笔——里面竟然是干的!一滴墨水都没有?一个写完遗书的人,用完钢笔不戴笔帽很正常,但用完**干**的钢笔写遗书?
3. 遗书内容:陈怀舟的管家艾瑞克?警察已询问过那个面容憔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艾瑞克声称昨夜十点服侍主人喝了一杯牛奶助眠后就离开了。他悲恸欲绝,对遗书的内容更是震惊不已,连连说“主人绝不会这样抛弃我”。遗产的归属看起来是最大的动机。但老林记得,邻居提到陈怀舟上个月突然疏远了艾瑞克,甚至私下抱怨他手脚不干净。
4. 无声的死亡:陈怀舟书房隔壁是他最宠爱的暹罗猫的房间。那猫昨晚出奇的安静。而据邻居说,这猫对主人极依赖,只要主人在书房,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烦躁地抓门想要进去。昨夜,它一次也没叫过。
老林走到窗边。窗户紧锁,没有外力闯入的痕迹。他拿起遗书,借着夕阳的光线仔细端详。忽然,他发现一个极细微的细节:书写“艾瑞克”名字的那几个字母笔画的边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不同于碳素墨水的极浅淡荧光痕迹。
他心中一动,环视书房。角落里立着一个陈旧的紫外线灭蚊灯。老林打开它,将紫外光凑近遗书。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在刺眼的紫外光下,遗书纸上显露出另外一层截然不同的文字!它覆盖了原有的遗书字迹,像一层幽冷的亡魂低语:
“**艾瑞克胁迫了我五年。他伪造我的签名挪用公款,证据在《欧洲建筑史》第87页夹层。昨晚他又来逼我修改遗嘱,在牛奶中下了东西。我…写不动了…救我…陈怀舟**”
这才是真相!陈怀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某种特殊的荧光墨水,写下了真正的求救信号和被胁迫的控诉。这份“遗书”是他反抗的微弱火花。
老林的血液几乎凝固。他快步走向书架抽出那本厚重的《欧洲建筑史》,果然在87页的装订缝里,摸出一个折叠的信封,里面是几份艾瑞克伪造的签名文件和转账记录。
几乎在他拿起信封的同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双阴沉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证据——老管家艾瑞克。不知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艾瑞克脸上的悲恸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绝望的凶狠和冰冷的疯狂。他手里,赫然拿着一把书房里陈列的装饰匕首。
“我以为你会和其他蠢货一样,”艾瑞克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一步步逼近,“他写不了几个字就晕了……但他藏得够深啊……”
老林握紧了手中的证据袋和那封散发着幽幽荧光的真实遗书,缓缓直起身。书房的窗户映出艾瑞克扭曲的身影和老林紧绷的姿态。那只饱受惊吓的暹罗猫在隔壁房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嚎叫,像一道撕裂夜空的警报。
书桌旁,那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笔帽脱落,仿佛一颗冻结的眼泪,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毯上。而真正的遗言——那行用生命最后力量写下的控诉和求救——在灭蚊灯紫色的光晕下,如同来自深渊的无声呐喊。
老宅厚重的窗帘悄然拂动,如同一个无声的叹息。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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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浑浊的眼珠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死死锁定在老林手中的证据袋和那封致命的真遗书上。匕首尖端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阴冷的寒芒。
“放下那东西,侦探,”艾瑞克的声音干涩而紧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们本可以体面收场。把他当成一个……承受不了财富重压的老疯子,不好吗?”
老林背靠着巨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书房的空气凝滞如胶,混合着皮革、旧纸张、以及管家身上那股因紧张而溢散的汗腥味。隔壁暹罗猫凄厉的嚎叫仍在断断续续回荡,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诡谲。
“体面收场?”老林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他轻轻晃了晃证据袋,“是指把你主人在迷药发作的痛苦挣扎中,再用力按着他的心脏,让他看上去像心脏病突发一样死去,这就是你的‘体面’?陈老先生最后写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对你的恐惧和哀求。”
艾瑞克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恐惧?呵,他恐惧的是失去财富,失去他那可笑的体面!五年了!我做牛做马伺候这个挑剔的老东西,忍受他反复无常的脾气和羞辱!他拥有的,足够养活像我这样的人一百个!他施舍给我多少?连遗嘱上都吝啬地只写了个零头!”他向前踏了一步,眼中的绝望逐渐被纯粹的恶毒吞噬,“都是我的!这些本来就该是我的!我只是拿回我的报酬!再给他倒牛奶时……只是让他‘休息’得久一点而已!”
老林敏锐地捕捉到信息:**迷药在牛奶里**。他注意到艾瑞克的站位挡住了门口唯一的通路,而自己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漆黑的后院,几乎不可能逃脱。
“所以你精心布置了这封假遗书。”老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让书桌的边角稍稍挡在自己和艾瑞克之间,“但这荧光墨水,你怎么解释?陈老先生可真是够聪明,用了个你根本想不到的方法。”他想拖延时间,希望楼下的警员能察觉到异常。
“墨水?”艾瑞克扭曲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瘆人,“你是指这个吗?”他用空着的左手,猛地指向书桌旁药盒里一瓶几乎见底的无色药水。“治关节炎的破药水!谁知道这该死的东西接触到空气,放久了里面一种成分就会变质,用紫光一照会微微发光?!这老不死每次写信都要滴几滴在墨水里说什么能减轻手抖!我没用他的墨水!我在他晕倒后,用他自己的钢笔,沾着他自己备用的普通碳素墨水……写下了遗书!我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挣扎着……用这瓶鬼东西……”
就在这时!“砰!”书房沉重的门被猛地撞开,几乎是同一瞬间,隔壁暹罗猫房间的门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开了!一道矫健的金褐色身影伴随着尖锐的嘶鸣,闪电般扑向艾瑞克的后背!
**暹罗猫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主人陈怀舟,而是那瓶让它无比厌恶的药水气味!** 它极度灵敏的嗅觉无法忍受那股变质药水在空气中弥散的独特气味。昨夜主人的消失(被迷晕再杀害)让它惊恐焦躁,而此刻,源头就在书房!
“啊——!”艾瑞克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后袭击吓得魂飞魄散,尖锐的猫爪狠狠地抓挠向他的脖颈。他猛地转身,匕首下意识地胡乱向后挥舞,想要驱赶这猝不及防的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老林等的就是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像一个压紧的弹簧猛地释放,没有冲向门,而是直接撞向艾瑞克持刀的那一侧身体,同时抓住对方慌乱转身时暴露的空档,用尽全力一记擒拿,精准地扣住了艾瑞克持刀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和艾瑞克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老林膝盖狠顶上艾瑞克的肋下,另一只手重重压下他反关节的手腕。冰冷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冲进来的两名警员立刻扑上,死死按住了痛到蜷缩、瞬间失去反抗能力的艾瑞克。那只愤怒的暹罗猫,炸着毛,对着被按在地上的仇敌,喉咙里发出持续的、威胁性的低吼。
老林喘着粗气,弯腰捡起地毯上的匕首和掉落的证据袋,确保那封真正用生命书写的遗书安然无恙。他走到那只惊魂未定的暹罗猫身边,轻轻安抚了一下它紧绷的脊背,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装满罪恶秘密的信封和那瓶看似普通的、却成了致命线索的药水。
这时,他的脚无意中踢开了壁炉前地毯的边缘一小块。一小撮异常细腻的灰色粉末露了出来,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纸张焚烧后的特殊气味。
“壁炉……”老林眼神一凛,走近几步。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放在鼻尖下小心地嗅了嗅。尽管已经冷却,但那股淡淡的、化学燃烧后的特殊气味,并非普通的纸张燃烧所能产生。
老林抬起头,目光扫过书房,最后停留在被警员铐起来的艾瑞克身上,声音低沉而清晰:“这灰烬里,有东西。不像是普通书信纸烧的味道。昨晚……你把什么东西丢进壁炉里了?”
艾瑞克本来因疼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在听到“壁炉”二字时,瞬间褪尽血色,眼中竟闪过一丝比被捕更深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只是死死咬住,垂下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仿佛承认了壁炉里的秘密,比杀人的罪行更让他无法承受。
壁炉中那抹诡异的灰烬,以及艾瑞克无法掩饰的更深恐惧,像一缕冰冷的寒气,悄然弥漫在刚刚告破的案件之上,为这栋老宅蒙上了另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真凶就擒,谜底似乎揭晓。但陈怀舟生前最后几个小时究竟还经历了什么?他书房壁炉里消失的东西,又指向了谁?又或者……指向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老林知道,有些真相,可能才刚刚开始显露冰山一角。
那只忠诚的暹罗猫,跳上了主人曾常坐的摇椅,蜷缩起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月光,此刻才悄然穿过云层,冷冷地照亮了书桌上那支孤零零的、沾满了悲剧与罪恶的万宝龙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