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南风是被颈侧的凉意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头顶的遮光帘没拉严，一道阳光斜斜漏进来，正照在床头的缠枝莲刺绣靠枕上。丝线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针脚细密得能看清每一处转折，是她去年在苏绣工坊订做的样式。
身下的席梦思床垫还带着余温，一侧的真丝床幔松松垮垮垂着，扫过手背时，带着点轻飘飘的痒意。搭在床尾的真丝睡袍滑到了地板上，一角被晨光染成浅金，倒比记忆里那半幅纱帐更添了几分人间气。
这不是临死前那个被翻得底朝天的房间。
她霍然坐起身，抓过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日期清晰得像刀刻，距离吴邪那几个人在新月饭店毁灯抢鬼玺，还有整整七天。
只要一想到吴邪那伙人在新月饭店里掀桌砸灯，把百年基业闹得像个翻倒的戏台，张日山那个老东西竟缩在房里装聋作哑，尹南风的指节就忍不住咯吱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来，顺着指缝滴在红木桌面上，她却浑然不觉。
那血珠洇开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被砸碎的琉璃灯盏，红的白的碎渣混着灯油，在地毯上积成一滩滩狼藉。那时她提着裙摆踩过碎片，喊破了嗓子求他出来主持局面，他房里的灯却始终暗着，连一声回应都吝啬给。
原来在他眼里，这新月饭店的规矩、尹家的脸面，竟抵不过一句“大局为重”。
既是不在意，留着何用？
尹南风猛地松开手，掌心的血印子深得像刻上去的。她盯着那抹红，眼底翻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从今往后，他张日山不必再踏进一步，这地方的兴衰荣辱，再与他无干。
距离张日山用“九门大义”把她绑上战车，距离那些所谓的“自己人”借着饭店的名头走私倒卖，距离最后这百年基业被蛀空成一副空壳，还有七天。
尹南风的指尖在屏幕上抖了两下，随即死死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前世临死前的窒息感还压在喉咙口，那些人翻箱倒柜的声音、张日山那句“南风，大局为重”的冷漠，还有饭店里传承百年的古籍字画被踩在脚下的脆响……全回来了。
尤其是梁湾。
那个女人穿着白大褂站在张日山身后的样子，像根针狠狠扎在她记忆里。明明是汪家安插的眼线，明明饭店的安保系统就是被她动了手脚，张日山却对着所有人说“她有苦衷”。后来她被汪家人灭口，尸体就扔在饭店后院的枯井里，张日山甚至没让人好好收尸，只淡淡一句“处理掉”。
那时候尹南风才明白，所谓的“信任”，不过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他信梁湾，信那些打着九门旗号的蛀虫，却从不信她这个守着家业的尹家后人。她守了一辈子的新月饭店，在他眼里，或许从来只是个有用的棋盘。
心头那点曾被她小心翼翼藏在递茶时的指尖、落在他长衫下摆的目光里的情意，像是被人狠狠踩进了泥里。她曾以为那是百年光阴里难得的牵绊，是他看她时眼底偶尔掠过的温和，直到梁湾穿着白大褂站在他身侧，直到饭店的铜铃在吴邪一伙人的喧闹里摇摇欲坠，他却始终隔着那扇门，做那个最冷静的旁观者——她才后知后觉地懂了，那些所谓的“特别”，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觉。
爱是什么？是她为他挡过的暗箭，是她守着这饭店等他归来的无数个深夜，是她对着铜镜试戴那枚耳坠时心头的雀跃。可恨呢？是他把她的真心当筹码，是他信豺狼不信忠犬的凉薄，是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心血被践踏时那句轻飘飘的“大局为重”。
尹南风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意里淬着冰。那点可怜的爱意，早在枯井里梁湾的尸体旁，在被砸碎的琉璃灯盏碎片里，在他始终紧闭的房门外，烧成了灰烬。剩下的，只有蚀骨的恨。
从今往后，他张日山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与她尹南风无关。但他欠她的，欠这新月饭店的，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来人。”她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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