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照夜白，铃归万籁寂

——“我把最后一声铃，交予天地；

此后山高水远，愿你我来世再逢。”

【一】

建德二十四年，冬至。

极夜漫长，雪无声。

归铃镇万铃俱哑，唯剩铃阁顶层那枚巨铃，

在寒风中低低呻吟。

东君青衫覆雪，鬓已霜白，

仍日日登阁，拂铃三遍。

卯时一声，敬天；

午时一声，敬地；

戌时一声，敬她。

【二】

阿朝走后，铃阁成了他的全部。

第一层，挂她的旧衣；

第二层，藏她的铜铃碎片；

第三层，留她的笛谱；

……

第九层，只摆一盏莲灯，

灯芯是她当年系铃的红线。

灯影摇晃，像她在雪里回头。

【三】

腊月二十三，小年。

镇民在铃阁下放河灯，

灯上写满“归”字。

东君独上九层，

以指蘸酒，在铃壁刻下最后一句：

“莲灯照夜白，铃归万籁寂。”

刻完，他把指尖血滴入灯芯，

火舌忽地窜高，

映出铜铃上一道新裂缝。

【四】

夜半，巨铃自裂。

铃身分作两半，

一半坠地，化作满地桃花；

一半腾空，凝成一道雪光，

雪光里，阿朝的影子轻轻回眸。

她伸出手，却触不到他，

只留一声铃响，

像十年前雪月城的春风。

【五】

东君跪于铃前，泪落无声。

他抱起裂铃，

以残铃盛酒，

酒液顺着裂缝滴落，

在雪地上烫出小小一个“朝”字。

字成，雪化，

桃花瓣随风而起，

绕着他旋转，

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六】

铃儿归来，

已弱冠之年，

背一柄“归铃”小剑，

剑首铜铃叮当作响。

她跪在爹爹面前，

以剑尖挑起最后一片桃花：

“爹，娘亲让我带句话——

铃虽碎，音未绝；

人虽逝，情未歇。

她已转世，

铃音为引，

来世自会相逢。”

【七】

东君大笑，笑声穿破雪夜。

他把裂铃系在铃儿剑首，

声音沙哑却温柔：

“替爹守好它，

等来世，

我吹笛，你娘亲便会循铃而来。”

【八】

次日，镇民发现——

铃阁顶层，莲灯已灭，

巨铃消失，

只余满地桃花，

与一盏未凉的酒。

酒盏下压着一行血书：

“铃归天地，人归尘土；

笛声未绝，相思未已。”

【九】

东君踏雪而去，

青衫猎猎，像十年前的白马少年。

他一路向北，

雪原尽头，

有一座无名的冰湖。

湖心，浮着一枚小小铜铃，

铃身裂纹里，

映出阿朝最后一笑。

【十】

东君以笛击冰，

冰裂，铃沉。

他俯身，

以唇触铃，

轻声道：

“阿朝，我来迟了，

但笛声未绝，

铃音未灭，

来世，

我仍酿酒等你。”

冰湖合拢，

铜铃沉入湖底，

笛声却久久不散，

像一句极轻的“我来赴你”。

——第二十四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