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这两个字透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如同微弱的电流,穿透层层封锁,最终抵达贺峻霖几乎已经麻木的神经末梢。他看着那没有任何来源显示的信息,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蜷缩了一下。
是苏婉璃。
在全世界都将他弃如敝履的时候,只有她,用这两个最简单的字,传递来一丝冰冷的、却实实在在的生机。
不是安慰,不是承诺,是命令,也是最现实的底线——活下去,才有后续。
一股混杂着酸楚、不甘和微弱希望的情绪堵在喉咙口。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冲垮他的脆弱狠狠压回心底。他不能垮。公司抛弃了他,外界唾骂他,但如果连他也放弃自己,那就真的完了。
他环顾这间几乎成为囚笼的宿舍。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公司的切割声明等于把他推到了所有火力的最前沿,留在这里,如同待宰的羔羊。
他必须离开。立刻。
但门外有公司派的“保护”(实为监视)人员,楼下遍布虎视眈眈的记者和可能更危险的存在。如何脱身?
他的目光落在衣柜底层那套压箱底的、某次综艺节目后遗忘在他这里的玩偶服上——一套略显臃肿的熊猫人套装。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
几分钟后,宿舍门打开。穿着宽松卫衣、帽子压得极低的“贺峻霖”低着头,对门口的公司人员含糊地说了一句:“扔垃圾。”然后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垃圾通道口。
看守的人瞥了他一眼,没太在意,继续低头看手机。
而真正的贺峻霖,正憋闷地缩在那套厚重的熊猫人玩偶服里,心跳如鼓。他利用刚才短暂开门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早已闪身而出,此刻正借着走廊视线的死角,笨拙却快速地挪向消防通道。
幸运的是,这个老旧宿舍楼的消防通道平时很少有人走,监控也年久失修。
他一路心惊胆战,终于从宿舍楼后门溜出,混入了清晨稀疏的人流。他不敢脱掉玩偶服,这滑稽的装扮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他压低重心,模仿着街头人偶发传单的姿态,一步步远离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下一步去哪?他身无分文,手机也不敢常用。
苏婉璃只让他“活着”,却没告诉他怎么活。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寂感席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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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严浩翔的公寓里。
他看着苏婉璃发来的那条近乎妥协的消息,嘴角的弧度越发张扬。求救?不,这更像是冷静的谈判邀请。但他偏偏不想让她那么如愿。
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枚SD卡,回复道: 【亲自来拿?苏老师现在可是焦点人物,不怕被我连累?还是说…你想玩点更刺激的?】
他要把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欣赏她的焦灼和不得已的低头。
但苏婉璃的回复快得惊人,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刺激?严少爷昨晚制造的刺激还不够吗?警方现在应该对那个提前匿名报警的电话很感兴趣。你说,如果我‘不小心’回忆起某个熟悉的声线,结果会怎样?】
严浩翔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她怎么知道?!他自认做得极其隐蔽!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他低估了她!她远比他想象的更无孔不入!或许他身边…早就有了她的人?
苏婉璃的消息再次弹出,步步紧逼: 【卡里的东西,够你消化了。但吃独食容易噎着。李常盛倒了,他空出来的盘子,盯着的人不止一个。你想被当枪使,还是想坐下来分蛋糕?】
软硬兼施,威胁与利诱并行。
严浩翔盯着屏幕,手指收紧。他讨厌这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戳中了他的顾虑。李常盛的倒台确实空出了一大块利益真空,无数豺狼虎豹正盯着。他拿着最核心的证据,但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和苏婉璃合作?这个念头让他极度不爽,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咬着牙回复: 【时间。地点。】
他倒要看看,她敢约在哪里。
苏婉璃的回复几乎是立刻到的,是一个地址——一家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高端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时间是两小时后。
严浩翔眯起眼。律师事务所?她选择了一个最公开、最安全、也最“正式”的地方。这无异于在说:这是一场谈判,不是私会。公事公办,划清界限。
一种被轻视和挑衅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她就这么急着和他划清界限?昨晚的混乱和此刻的威胁,难道在她眼里只是一场可以冷静权衡的交易?
他冷笑一声,好,那就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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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律师事务所会议室。
苏婉璃先到。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却冷淡,仿佛只是来处理一件普通的商业合同。她身后站着一位表情严肃的资深律师。
严浩翔准时到达,同样西装革履,却刻意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带着一股不羁的压迫感。他独自一人,目光锐利地扫过苏婉璃和她身后的律师。
“严先生,请坐。”苏婉璃抬手,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对待一个商业伙伴。
严浩翔在她对面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却充满攻击性:“苏老师约在这个地方,是怕我吃了你?”
“严少爷说笑了。”苏婉璃示意律师将一份文件推过去,“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白纸黑字,落在协议上比较稳妥。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关于‘共同持有信息’的处理及利益分配建议书,您可以过目。”
严浩翔看都没看那份文件,目光死死锁住苏婉璃:“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苏婉璃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我要知道,”严浩翔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骇人的力度,“你从一开始,到底把我当什么?一把用完即弃的刀?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还是…”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浓稠的黑暗。
“…一个你觉得可以永远掌控在手心的,玩意儿?”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婉璃身后的律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苏婉璃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严浩翔,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
“这就是我最正的事!”严浩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份文件都跳了一下,“回答我!”
苏婉璃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眼底的愤怒、不甘、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都如此赤裸裸,几乎要灼伤她。
她知道,今天不给他一个答案,这场谈判无法进行下去。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严浩翔的心上:
“我从未把你当玩意儿。” “刀会反噬,棋子会失控。” “我选中你,是因为你是唯一有能力,也有野心,陪我走到最后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却也带着一丝坦诚的残酷:
“但现在看来,我可能高估了你的控制力,也低估了你的破坏欲。”
“严浩翔,合作的前提,是信任和规则。你昨晚的行为,差点毁了所有。”
“现在,”她指向那份协议,“告诉我,你是想继续毫无章法地破坏下去,直到我们一起玩完。还是…愿意坐下来,学会怎么用好你手里的力量,和我一起,拿下真正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她把选择权,又一次,抛回给了他。
严浩翔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她的话像鞭子,抽打在他最敏感的地方,疼,却又有一种诡异的…被认可的刺激感。
唯一有能力陪她走到最后的人?
他猛地靠回椅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然后,他伸手,拿起了那份他刚才不屑一顾的协议。
“律师,”他头也不抬,语气却平静了下来,“这条,改一下。利益分配,我要多占两个点。”
苏婉璃看着他终于低头看协议的样子,紧绷的后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
缰绳,终于再次套上了这匹险些脱轨的野马。
尽管,她知道,这缰绳依旧脆弱无比。
第三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