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浚铭在恒通资本谈完融资细节,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王总握着他的手说“合作愉快”时,眼角的笑纹里藏着点了然,像看透了什么没说破的事。他回到集团,电梯在顶楼停下,陈奕恒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推开门,看见陈奕恒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那里有圈浅浅的白痕,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印子。今天他没戴婚戒,大概是因为下午在工地视察时弄脏了,放在抽屉里忘了戴。
“融资谈成了。”陈浚铭把合同放在他桌上,声音打破了沉默。
陈奕恒抬眼,镜片后的目光软了些:“辛苦了。”他起身去倒茶,后腰的旧伤让他动作慢了半拍,“王总怎么突然肯松口?”
“大概是看我长得帅。”陈浚铭半开玩笑,目光落在他空着的无名指上,喉结动了动,“戒指呢?”
陈奕恒的手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摸出枚铂金戒指,放在掌心转了转:“沾了灰,等下让阿姨洗干净。”戒指内侧刻着个“清”字,是林清的名字,笔画被磨得很浅,像他们结婚五年的日子,平淡却扎实。
陈浚铭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夜景。他记得陈奕恒求婚那天,特意打电话问他“林清喜欢玫瑰还是百合”,那时他在英国读预科,对着电话说“哥你能不能有点主见”,心里却酸得发涩。
“爸让我们周末回老宅吃饭。”陈奕恒把茶推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杯壁,“妈说想你了。”
“知道了。”陈浚铭喝了口茶,烫得舌尖发麻。老宅的饭桌上,林清总会坐在陈奕恒身边,替他剥虾壳,盛汤时会特意少放香菜——陈奕恒不爱吃香菜,这点只有他们家人知道,林清记了五年。
晚上回家,林清已经做好了饭。她系着米白色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回来啦?小铭的糖醋排骨刚出锅。”
陈奕恒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指尖擦过她的手腕,动作亲昵又熟稔。陈浚铭坐在餐桌旁,看着林清替陈奕恒摆好碗筷,看着她把排骨上的脆骨挑出来放在他碗里,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吃饭时,林清说起下周要去拍结婚五周年纪念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奕恒:“你那天能早点下班吗?摄影师说傍晚的光线最好。”
“能。”陈奕恒点头,夹了块排骨给她,“你想去哪家工作室?”
“就上次看的那家,有个场景是老书店,你不是一直喜欢……”
他们的对话像温水里的糖,慢慢化开,甜得恰到好处。陈浚铭扒拉着碗里的饭,忽然觉得糖醋排骨太酸了,酸得他眼睛发涨。他放下筷子说“吃饱了”,转身往房间走,听见陈奕恒在身后问“不合胃口吗”,声音里的关切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夜里他口渴,下楼倒水,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林清靠在陈奕恒怀里看电影,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陈奕恒低头说了句什么,林清笑着捶了他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细碎的光。
陈浚铭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转身回了房间。他打开衣柜,最深处压着件灰色羊绒围巾,是去年在伦敦买的,本想圣诞节寄回来,最终却没敢——陈奕恒的围巾都是林清挑的,浅色系,柔软的料子,和他这条深灰的格格不入。
凌晨时,他被窗外的雨声吵醒,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动静。陈奕恒大概是旧伤又犯了,压抑的闷哼声顺着墙壁传过来。他想起小时候,陈奕恒疼得睡不着,会悄悄来他房间,坐在床边看他睡觉,说“看你睡着,就不疼了”。
现在他不能去了。陈奕恒身边有林清,她会替他贴膏药,会轻轻按揉他的后腰,会用温软的声音说“忍忍就好了”。这些都是他不能做的事。
陈浚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是陈奕恒常用的洗衣液味道。他想起陈奕恒手上的戒指印,那圈白色的痕迹像道界限,清清楚楚地划在那里,提醒着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天亮时,他看见陈奕恒戴着洗干净的婚戒下楼,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那枚戒指上折射出细小的光斑。林清正在煎蛋,陈奕恒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蹭过她的围裙带子。
陈浚铭站在楼梯口,忽然觉得这画面很好,好得像幅不能触碰的画。他低下头,轻轻走下楼梯,假装没看见那枚戒指,也没看见陈奕恒转过来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复杂目光。
周末回老宅,车子刚停在门口,就看见母亲站在槐树下张望。陈奕恒先下车,替林清拉开副驾的门,动作自然得像呼吸。陈浚铭跟在后面,听见母亲笑着说“清丫头又瘦了”,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疼惜。
饭桌上,父亲提起集团的事,话里话外都在夸陈浚铭:“城西物流园那步棋走得好,比你哥当年果断。”陈奕恒正给林清夹菜,闻言笑了笑:“他比我懂变通。”
陈浚铭的筷子顿了顿,看见陈奕恒无名指上的戒指蹭过白瓷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林清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慢点吃”,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的意味。
饭后母亲拉着林清去看新买的窗帘,客厅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父亲叹着气说“陈氏总算有盼头了”,陈奕恒坐在沙发上喝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忽然说:“爸,城西项目让小铭全权负责吧。”
陈浚铭愣住了。父亲也有些意外:“你不再盯着?”
“他比我做得好。”陈奕恒抬眼,目光落在陈浚铭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而且,我最近要陪清清去拍纪念照,还要处理离婚……”
“什么离婚?”父亲猛地站起来,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
陈浚铭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看向陈奕恒,对方却很平静:“我和清清商量好了,和平离婚,财产方面……”
“胡闹!”父亲打断他,气得手都在抖,“陈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就在这时,林清和母亲从楼上下来,大概是听见了争吵。林清走到陈奕恒身边,轻声说“爸,您别生气,是我提出来的”,语气里带着歉意,却没看陈奕恒,反而朝陈浚铭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陈浚铭忽然明白了。离婚的事,陈奕恒根本没跟林清商量好,他是故意在父亲面前说的,像在替谁挡什么。他想起王总说的“恒通资本的投资,有林小姐的人情在”,想起林清放在他桌上的离婚协议,心脏忽然像被什么攥住了。
那天的晚饭吃得很沉默。母亲拉着林清的手掉眼泪,父亲对着陈奕恒唉声叹气。陈浚铭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见陈奕恒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香菜夹到盘子里,而林清的目光落在他空了的碗边,睫毛轻轻颤了颤。
回市区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快到小区时,林清忽然说:“我今晚回娘家住。”陈奕恒没反对,只是在她下车时说“注意安全”,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温和。
车子重新启动,陈浚铭看着后视镜里林清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问:“为什么要提离婚?”
陈奕恒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婚戒在真皮方向盘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不关你的事。”
“是因为我?”陈浚铭追问,声音有些发颤,“因为我接了城西的项目,动了张副总的利益,你怕他们对付林清,所以……”
“陈浚铭。”陈奕恒打断他,声音沉了下来,“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没立刻熄火,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是他身上的洗衣液味道,陈浚铭从高中起就记得这个味道。
沉默了很久,陈奕恒忽然说:“我和清清早就没感情了。”
“那枚戒指呢?”陈浚铭看着他的手,“那圈印子呢?五年的日子,都是假的吗?”
陈奕恒转过头,车厢昏暗的光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陈浚铭的头发,动作带着点久违的亲昵:“小铭,有些事……你不懂。”
他的指尖带着婚戒的凉意,蹭过陈浚铭的耳廓,像道微弱的电流。陈浚铭僵在座位上,不敢动,也不敢呼吸,生怕这瞬间的纵容像泡沫一样碎掉。
“上去吧。”陈奕恒收回手,重新看向前方,“明天还要去工地。”
陈浚铭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听见陈奕恒说:“你的围巾呢?上次在英国给你寄的那条,怎么没戴?”
他愣了愣。去年冬天他说冷,陈奕恒隔了一周就寄来条浅灰色的围巾,说是林清挑的,柔软的羊绒,带着淡淡的花香调。他从没戴过,一直压在衣柜最下面。
“忘了。”陈浚铭低声说,转身往电梯口走。
进了家门,他打开衣柜,翻出那条浅灰色的围巾,又摸出自己买的深灰色那条。两条围巾放在一起,像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他拿起深灰色的那条,贴在脸上,闻到熟悉的雪松味——那是他偷偷用了和陈奕恒同牌子的洗衣液,却始终学不像的味道。
手机响了,是陈奕恒发来的消息:【明天降温,记得戴围巾。】
陈浚铭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终只回了个“嗯”。他把深灰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雪松味裹着他,像个无人知晓的秘密。窗外的月光落在无名指上,空空的,没有戒指,也没有印子,却好像比陈奕恒手上的那圈白痕,更让人觉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