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量子纠缠

教务处的玻璃门上倒映出一道十七岁少年的身影，轮廓被午后阳光拉得很长。祁野抬起手腕，调整无线耳机的位置，金属耳饰在九月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像是隐秘的暗号。

“物理竞赛报名表。”他把表格甩在磨砂玻璃柜台上，金属回形针在纸面上弹了两下，最终卡在了“既往病史”那一栏。

教务主任老刘摘下老花镜，抬头打量他，声音沙哑：“祁野是吧？今年物理竞赛改制，全校只有一个名额。”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旁边另一份表格，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得和许沉竞争。”

祁野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锋利的弧度：“正好。”

转身时，他的校服外套带起一道风，扫倒了陶瓷笔筒。弯腰拾起的瞬间，透过玻璃门，他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正低头给左手腕缠医用胶布。察觉到目光后，那人猛然抬起头。

两道视线隔着反光玻璃撞在一起，无形中仿佛擦出了火花。

祁野先移开了视线。

---

图书馆顶层的冷气嗡鸣声蔓延在空气中，如同细微的白噪音。祁野迈过橡木书架的阴影，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轻轻滑过，最后停留在《量子计算导论》上。他刚伸手，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侧面切入，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两只手在距离书脊0.5厘米的地方同时顿住。

“你先。”对面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冰水浇在金属板上。祁野抬头，对上一双雾凇般的眼眸——是早上那个缠胶布的人。对方胸前的名牌写着“许沉”，下面缀着三颗小金星，代表年级前三的排名。

“不用。”祁野收回手，目光落在对方缠着胶布的手腕上，“反正这种程度的内容，看目录就够了。”

许沉的眼角微微眯起，几乎难以察觉。他抽走书本，翻开泛黄的借阅卡，用一支万宝龙钢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祁野敏锐地发现，他写字时小指有些微颤，仿佛控制不住力度。

“借阅期限两周。”许沉合上书，封面在灯光下泛出冷蓝色的光泽，“足够你从目录里推导出全部内容了。”

“三天。”祁野挑眉。

“什么？”

“我说，我只需要三天。”祁野从口袋里摸出一板铝箔包装的药片，掰下一粒扔进嘴里，动作随意得像是吃糖，“要赌吗？”

许沉的视线在那粒白色药片上停留了一瞬，药片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赌注？”

“下周一物理月考。”祁野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嘴角勾起一丝不屑，“输的人，要在成绩公布栏前承认对方更强。”

许沉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他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折起时，祁野敏锐地捕捉到棉布边缘的一抹暗红。

“成交。”

---

物理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酒精灯燃烧后的轻微焦味。课代表把批改好的试卷摔在祁野桌上，声音透着几分愤懑：“又是满分，变态！”

另一端，李老师抖开另一张试卷，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兴奋：“最后一道电磁场大题，全省只有两个学生用了场论方法。”他顿了顿，看向教室第三排，“许沉，满分。”

全班顿时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祁野转头看过去，许沉正用左手压住试卷，右手握着万宝龙钢笔，在错题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那支钢笔是去年国际物理奥林匹克冠军的奖品，祁野对它的模样再熟悉不过。

仿佛有所感应，许沉突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又迅速错开。

“有意思。”祁野低声嘟囔了一句，音量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

放学后的车棚里混杂着橡胶和铁锈的气息。祁野踹开山地车的支架，背包带子摩擦过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转角处，许沉正将一袋铝箔包装的药片塞进书包最里层。

“维生素？”祁野突然开口，声音突兀地划破空气。

许沉的动作顿了一下，拉链卡在三分之二的位置：“止痛片。”他直视祁野，眼神平静，“上周实验课硫酸灼伤。”

祁野从另一个口袋摸出几乎相同的药盒，随手丢到自己掌心：“巧了，我也是。”

两人对视三秒，谁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后转身离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交叠，投映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形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像是两条不愿坍缩的波函数。

祁野骑出校门时，后视镜里还映着许沉站在公交站台的背影。他的白衬衫被晚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像一对试图刺破皮肤的蝶翅。

---

音乐教室的窗户在晚自习时突然亮了起来。翘掉晚自习的祁野停下了脚步，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见许沉坐在钢琴前，缠着胶布的手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晚期肿瘤止痛方案》，作为琴谱架的替代品。祁野的呼吸微微一滞，退后两步时不慎撞倒了走廊上的金属扫把。刺耳的响声惊动了教室里的许沉，他猛地合上琴盖，神色骤然紧绷。

但祁野已经看清了——那本厚重的医学专著下面压着的，正是上周物理竞赛的报名表复印件。

在“既往病史”那一栏，许沉填的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