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庭议

第八章：秋日庭议·紫藤落锁

夏日的灼热在几场连绵秋雨中悄然褪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落叶的湿润气息，带着沁骨的凉意。蝶屋庭院里的紫藤花早已过了盛放的季节，只余下深绿色的藤蔓缠绕着花架，在秋风中显出一种沉静坚韧的姿态。对竹久梦子而言，时间仿佛在蝶屋的日常与偶尔的“外出”（严格限定在树荫和月光下）中悄然加速，转眼已是金秋。

半年一度的柱合会议即将在产屋敷宅邸召开。这本与梦子这个被圈禁的“特殊存在”毫无关系。然而，这一次，气氛却有些不同。香奈惠在会议前几日，望向梦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郑重与隐隐的期待。

“梦子小姐，”一日黄昏，香奈惠在药圃边找到正在用微弱的藤蔓之力小心梳理一株秋菊根系的梦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这次柱合会议，主公大人希望能……更全面地了解你的情况，以及你能力的潜力。”

梦子的手指一颤，指尖那缕细小的翠绿藤蔓瞬间缩回。她抬起头，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紧张：“主……主公大人？我……我需要做什么吗？” 被带到所有柱和主公面前？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她头皮发麻。岩柱大人的压迫感（行冥）风柱大人（实弥）的目光，水柱大人（义勇）的沉默，还有音柱大人（天元）那审视华丽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冰凉的紫藤封环。

“不必紧张。”香奈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带着安抚的力量，“你只需要像平时一样，如实陈述你的能力、限制，以及你为帮助他人所做的一切。主公大人和各位柱，自有判断。” 她的目光落在梦子的手腕上，意有所指，“这枚封环，或许……也到了该重新审视其必要性的时候了。”

梦子的心脏猛地一跳！重新审视封环？意味着……有可能打开限制？获得……更多的自由？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涌起巨大的渴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惶恐——如果失控怎么办？如果辜负了这份信任怎么办？

***

柱合会议当日。产屋敷宅邸的庭院依旧庄严肃穆，只是少了夏日紫藤的浓荫，多了几分秋日的疏朗与萧瑟。高大的银杏树叶片金黄，在秋风中簌簌作响。

梦子被安排在庭院角落一个特意搭建的、能完全遮蔽阳光的凉棚下。她穿着香奈惠为她准备的、更为正式一些的深紫色和服，依旧戴着兜帽，将自己缩在凉棚最深的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手腕上的紫藤封环在袖口下若隐若现，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的身份。

柱们陆续到场。

悲鸣屿行冥依旧双手合十，悲悯的气息如同山岳。宇髄天元华丽的妆容及宝石额饰在秋阳下依旧耀眼，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凉亭下的梦子。富冈义勇沉默地站在稍远的位置，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梦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不死川实弥最后到场，他抱着双臂，靠在廊柱上，疤痕脸上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过梦子，但并未像最初那样释放出刺骨的杀意，只是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看到了梦子眼中的紧张，也看到了香奈惠站在凉棚外、如同守护者般的身影。

香奈惠则站在凉棚入口处，花色的蝴蝶羽织在秋风中轻扬，姿态优雅而坚定。

主公产屋敷耀哉在女儿雏衣的搀扶下缓步而来。虽然诅咒的侵蚀依旧，但比起梦子初来时的惊鸿一瞥，似乎并未恶化太多。他那双睿智而温和的眼睛，精准地落在了凉棚阴影中的梦子身上。

会议开始，先由各柱汇报辖区鬼的活动情况、队员伤亡及任务成果。气氛严肃而沉重。当轮到香奈惠汇报蝶屋事务时，她将话题自然地引向了梦子。

“……综上所述，竹久梦子小姐在蝶屋期间，严格遵守限制，无任何逾越或伤害人类之举。”香奈惠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如同陈述事实，“相反，她利用自身被严格限制的能力，在治疗领域展现出了非凡的价值。”她开始详细列举：

* 成功清除藤田体内致命的混合鬼毒，挽救其生命。

* 以极其精密的藤蔓操控，配合药物，修复了神崎葵被毒素侵蚀的神经，保住了她的手臂和未来。

* 持续辅助培育珍稀药材“星见兰”，显著提升了生长速度和药效。

* 多次协助处理蝶屋接收的、带有复杂毒素或难以愈合的伤口，效果显著，大大提升了队员的生存率和康复速度。

香奈惠每说一项，都辅以详细的记录和隐成员、被救助队员（如藤田、葵）的证词。她的语气没有夸大，只有平实而有力的陈述。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

宇髄天元摸着下巴，华丽的面妆及装饰下，眼神闪烁着惊叹：“哦？用鬼的能力来救人？还能培育药材？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华丽展开啊！”

悲鸣屿行冥纯白的双目下，泪水无声滑落：“阿弥陀佛……善哉……以恶鬼之身，行救赎之事……此心可悯，此志可嘉……”

富冈义勇依旧沉默，但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波动，他看了一眼凉棚阴影中那个紧张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

不死川实弥抱着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疤痕脸上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内心的剧烈斗争。他无法否认香奈惠列举的事实，那些都是他亲眼所见或间接确认的。但根植于骨髓的对鬼的憎恨与不信任，依旧在拉扯着他。

“哼，”实弥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打破了沉默，“就算她做了这些，也无法改变她是鬼的事实！谁能保证她未来不会失控？谁能保证这不是无惨更深层的阴谋？香奈惠，你的担保能覆盖所有风险吗？”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香奈惠，带着质问，但已没有了最初的狂暴，更像是一种基于责任感的、沉重的担忧。

香奈惠迎上实弥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实弥君，我明白你的担忧。没有人能百分百保证未来。但过去这半年的观察和她的实际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一直在用行动对抗自己的本能，选择守护而非破坏。这份意志，难道不值得给予更多的信任和……空间吗？”

她转向主座上的产屋敷耀哉，深深鞠躬：“主公大人，基于竹久梦子小姐这半年来的表现和贡献，以及未来在救治重伤队员、培育关键药材方面可能发挥的更大作用，我恳请……重新评估她所佩戴的‘紫藤封环’的限制等级！当前封环极大压制了她的能力，也限制了她在关键时刻发挥更大作用的可能！”

此言一出，庭院里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梦子身上，聚焦在她袖口下那枚冰冷的藤环上。

梦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紧张地看向主座上的产屋敷耀哉。主公大人会怎么决定？

产屋敷耀哉沉默了片刻，那双被诅咒侵蚀却依旧睿智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凉棚的阴影，直视梦子的灵魂深处。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千钧之力：

“竹久梦子。”

“在。”

“抬起头来。”

梦子颤抖着，努力抬起头，迎上主公的目光。她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紧张、恐惧，但更深处，是一种渴望被认可的倔强和证明自己的决心。

“不死川实弥的担忧，不无道理。恶鬼之身份，终究是隐患。”产屋敷耀哉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是，香奈惠所陈述的你的功绩，仍然是事实。你以自身的意志，化诅咒为祝福，此心难得。”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柱：“诸位柱，意下如何？”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见其行善之实，应当给予她改变证明自己的机会。枷锁可松，心锁需持。”

宇髄天元耸耸肩：“华丽的功绩自然需要更华丽的舞台！只要保证安全，我没意见！”

富冈义勇沉默片刻，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死川实弥身上。

实弥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死死盯着凉棚下的梦子，又看向香奈惠坚定的眼神，最后望向主公。他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他猛地别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极其生硬、带着浓浓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话：

“……随你们的便！但是！”他猛地转回头，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刺向梦子，“听着，鬼！枷锁可以打开，但如果你敢有任何一丝异动，哪怕只有一瞬间的食人冲动暴露出来，或者让我发现你与无惨有任何联系……我会第一个砍下你的脑袋！香奈惠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这依旧是威胁，但更像是一种划下的底线，一种带着沉重妥协的警告。他没有再激烈反对，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认可。

产屋敷耀哉微微颔首：“那么，便如此决定。香奈惠。”

“在。”

“由你负责，解除竹久梦子手腕上的‘紫藤封环’。同时，”他的目光转向梦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竹久梦子，你需佩戴新的‘紫藤花印’。此印无法压制你的力量，但若你主动攻击人类或违背禁令，它将立刻释放足以令你麻痹的紫藤花毒素，并发出警报。这是信任的延伸，亦是最后的防线。你，可接受？”

解除枷锁！但戴上新的“保险”！

巨大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沉重责任瞬间压上梦子心头！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匍匐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主公大人！竹久梦子……接受！谢主公大人！谢各位柱大人！谢……香奈惠小姐！我……我必不负此信任！必将此力，用于守护！”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脑海中浮现出杏寿郎那句“守护同伴的生命，是无比荣耀的责任！”

香奈惠走到凉棚下，在梦子面前蹲下。她温柔地执起梦子戴着紫藤封环的手腕。梦子能感觉到香奈惠指尖的温暖和她微微颤抖的手——她也在紧张，也在期待。

香奈惠的手指在封环上几个特定的符文节点轻轻拂过，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文。封环上镌刻的符文如同被激活般，次第亮起深紫色的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枚禁锢了梦子半年之久、象征着囚禁与防备的紫藤封环，如同枯萎的藤蔓般，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即松脱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梦子全身！

仿佛一道沉重的闸门被猛地提起！

体内那如同沉睡藤海般的力量，那被长久压制、变得温顺而迟滞的鬼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强大的力量感让她几乎眩晕，身体轻盈得仿佛要飘起来！指尖、发梢，甚至皮肤之下，都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藤蔓在欢呼雀跃，渴望着伸展！那种被束缚、被压抑的憋闷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新生的自由感！

但同时，一股强烈的、源自鬼之本能的对生命能量的贪婪渴望，也如同苏醒的毒蛇般，在她意识深处猛地昂起了头！那渴望如此强烈，如此原始，让她瞬间脸色煞白，瞳孔因本能冲击而骤然收缩，鬓角那几缕藤蔓状的发束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曳起来，散发出微弱的、带着贪婪气息的幽光！

“梦子！”香奈惠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刻低喝一声，声音带着警示和关切。

梦子猛地咬住下唇！尖锐的刺痛和香奈惠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将那股汹涌的本能冲动狠狠压了下去！不！不行！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不能伤害任何人！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急促地喘息着，抬起头，看向香奈惠，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后怕和庆幸，还有一丝成功压制本能的虚弱。

香奈惠看着她眼中重新恢复的清明，松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赞赏和鼓励。她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另一枚小巧的、如同手镯般的深紫色木环——新的“紫藤花印”。这枚手环样式更简洁，只在内部镶嵌了几颗极其微小的紫藤花晶石。它没有压制力量的功能，却如同悬顶之剑。

香奈惠温柔地将它戴在梦子不算纤细的手腕上，取代了原先封环的位置。木环触感温润，不再冰冷刺骨，却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记住你的承诺，梦子小姐。”香奈惠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梦子感受着手腕上新的触感，体内奔腾的力量渐渐平复，不再狂暴，却如同驯服的河流般澎湃而可控。她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枷锁已落。

新的印记已烙下。

束缚解除，力量回归，但那条名为“责任”与“信任”的界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竹久梦子站在蝶屋的秋风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力量在体内自由流淌的滋味，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份力量所承载的、来自鬼杀队核心的、来之不易的信任与期望。

她的道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