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蝶翼淬毒·心火微芒
蝶屋的空气,在香奈惠苏醒后,并未变得轻松,反而沉淀下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重量。悲伤如同无形的浓雾,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混杂着药草的苦涩、压抑的愤怒,以及两份沉重的、悬而未决的生命。
香奈惠的身体在蝶屋最精心的照料下,缓慢而艰难地恢复着。致命的贯穿伤在梦子最后那不顾一切的生命力灌注和忍日以继夜的毒理治疗下,奇迹般地被拉离了死亡线。冻伤和割伤也渐渐愈合,留下淡粉色的疤痕,如同破碎蝶翼上的裂痕。她能坐起来了,能在忍的搀扶下在廊下短暂地晒晒太阳(梦子沉睡的房间被特别安置在避光处),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和经脉的彻底损毁,却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治愈的。每一次尝试调动哪怕一丝曾经如臂使指的花之呼吸之力,回应她的只有经脉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片死寂的空洞。那双曾经持剑斩杀恶鬼、温柔抚慰伤员的纤手,如今连端起一碗药汤都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更遑论握紧日轮刀。
花柱蝴蝶香奈惠,在生理意义上“活”了下来,但作为剑士的她,已然凋零。她常常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覆着薄雪的枯藤,粉色的眼眸中盛满了温柔的悲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她依旧会对忍、对照顾她的隐成员露出笑容,但那笑容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对失去力量的无力感,以及对那个为她燃尽自己的银发少女的深深愧疚。
“姐姐,该喝药了。”忍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来,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她穿着香奈惠那件略显宽大的蝶翅羽织(姐姐再也穿不上了),粉色的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完美的、模仿自姐姐的温柔笑意。只是,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却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再无半分暖意,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毒怨和冰冷刺骨的杀意。
“谢谢你,小忍。”香奈惠接过药碗,手指依旧有些颤抖。她看着妹妹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心头一阵刺痛。她比谁都清楚,忍正在经历怎样的蜕变。那份模仿的笑容,是忍给自己戴上的面具,也是她走向复仇深渊的宣告。
忍看着姐姐艰难地喝下药,视线转向旁边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梦子。梦子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而均匀,靠着她自身强大的再生力和蝶屋源源不断的药物维持着生命。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但精神层面的透支和领域反噬造成的深层创伤,让她迟迟无法醒来。鬓角那几缕藤蔓状的发束,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紫绿色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抗争着。
“她的情况……还是不稳定。”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鬼的体质保住了她的命,但领域反噬伤及了本源。什么时候能醒,无法预测。” 她伸出手,指尖掠过梦子冰凉的银发,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滞涩。是这个鬼……用命换回了姐姐。
“她会醒来的。”香奈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她答应过我,要证明自己,要守护同伴……她不会食言的。” 她的目光落在梦子腕间那枚黯淡的紫藤花印上,眼神温柔而坚定。
***
主屋的拉门被猛地拉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唔姆!打扰了!香奈惠大人!忍!梦子小姐怎么样了?”
炼狱杏寿郎洪亮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病房的沉寂。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火焰般的红黄发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金红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担忧。他大步走进来,甚至来不及脱下沾着泥雪的靴子,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病床上沉睡的梦子。
他颈间,那条银白色的月华藤围巾,依旧一丝不苟地缠绕着,在病房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
看到梦子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杏寿郎脸上的急切瞬间化为沉痛。他几步走到床边,蹲下身,金红色的眼眸仔细地、近乎贪婪地审视着梦子,仿佛要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紧紧握成了拳。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日黄昏,雪中小路上那个又哭又笑、递给他围巾的鲜活少女,与眼前这个如同精致人偶般沉睡的身影重叠,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
“是上弦之贰,童磨。”忍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她站在阴影里,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模仿来的温柔笑容,但紫色的眼眸中翻滚的毒怨几乎要化为实质,“姐姐为了调查低级鬼的任务遭遇了他……梦子为了救姐姐……强行展开了领域……”
“童磨——”杏寿郎猛地站起身,周身爆发出如同实质的灼热怒意!金红色的眼眸瞬间燃起熊熊火焰!那是对同伴遭遇重创的愤怒,对恶鬼暴行的憎恨!“那个玩弄生命的家伙!我炼狱杏寿郎发誓!必将其焚烧殆尽!唔姆!” 他的誓言如同烈火燎原,充满了少年意气的决绝和力量。
发泄完怒火,杏寿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他转向香奈惠,郑重地行了一礼:“香奈惠大人,您身体如何?请务必保重!” 他的目光落在香奈惠缠着绷带的手腕和无法掩饰的虚弱气息上,眼神中充满了痛惜和敬意。
“我没事,杏寿郎君,谢谢你关心。”香奈惠温柔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只是……以后恐怕不能再和你们并肩作战了。”她垂下眼帘,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杏寿郎怔住了。他看着香奈惠眼中那份温柔的悲伤,又看了看旁边沉睡的梦子,最后看向忍——那个虽然笑着,眼神却比冰还冷的少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悲伤、责任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挺直脊背,声音洪亮而坚定,如同宣誓:
“香奈惠大人请放心!您和梦子小姐用生命守护的东西,由我炼狱杏寿郎来继承!守护同伴的道路,绝不会中断!”
“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斩断一切威胁!强到足以守护所有人!”
“请好好休养!梦子小姐……她也一定会醒来的!我相信她!唔姆!”
他的话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驱散了病房里的一部分阴霾,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充满力量感的温度。他再次看向沉睡的梦子,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期待。
***
蝶屋的另一角,安静的病房。
栗花落香奈乎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小凳上。窗外是纷飞的细雪,她手中习惯性地把玩着那枚决定她所有行动的硬币。硬币在指间翻转,发出细微的、规律的金属摩擦声。
自从香奈惠重伤归来,香奈乎的世界似乎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空洞的寂静。指令消失了。那个总是温柔地引导她、给予她“选择”机会的姐姐,如今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连说话都困难,更无法像从前那样,耐心地等待她抛起硬币。
香奈乎依旧会定时去香奈惠的病房外。她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粉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她看着忍端着药碗进进出出,看着杏寿郎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看着隐成员们脸上化不开的担忧。
她能“看”到,能“听”到。
看到姐姐苍白的脸和无法握紧的手。
听到忍压抑的哭泣(在无人的深夜)。
听到杏寿郎洪亮声音下的沉重。
听到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和愤怒。
这些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空白的意识之海。硬币在掌心停止了翻转。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涟漪,在那片死寂的海面下悄然泛起。
不是悲伤(她还无法理解那种复杂的情感)。
不是愤怒(那需要更强烈的驱动力)。
更像是一种……无法用指令解释的“不适感”?一种……想要打破眼前这种状态的……微弱冲动?
她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硬币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想起很久以前,香奈惠姐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要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内心的……声音?
那是什么?
她困惑地歪了歪头,粉色的长发滑落肩头。那丝细微的涟漪消失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波纹,再次被深沉的寂静吞没。
她依旧无法理解悲伤。
她依旧无法体会愤怒。
她依旧在等待那枚决定一切的硬币落下指令。
但无人看见的角落,那枚硬币上,似乎多了一丝被反复摩挲后留下的、极其微弱的温度。
***
“主公大人谕令!”
数日后,产屋敷耀哉的鎹鸦带来了正式的命令,声音在蝶屋肃穆的庭院中回荡。
“原花柱蝴蝶香奈惠,因伤退役,功勋卓著,永铭鬼杀队史册。”
“其继任者,蝴蝶忍!”
“即日起,继承‘虫柱’之名!统领蝶屋,司职医疗、毒理研发,及对鬼之弱点研究!望汝继承其姐守护之志,以毒淬刃,护佑众生!”
庭院里一片寂静。风雪似乎也在此刻凝滞。
忍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穿着那身象征着责任与仇恨的蝶翅羽织。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是那副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属于姐姐的温柔笑容,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遵命,主公大人。”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如同春风拂过。
然而,当她垂下眼帘,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时,那紫色的眼眸深处,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森冷毒光,以及一个无声燃烧的名字——
**童磨!**
指尖,几滴刚刚调配好的、泛着诡异幽紫色的毒液,被她无声地攥紧,融入掌心。剧痛传来,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蝶翼已淬毒。
虫柱,诞生于血泪与复仇的烈火之中。
而那条通往地狱复仇的道路,已在少女冰冷决绝的笑容下,铺满了荆棘与剧毒。
香奈惠靠在病房的窗边,看着庭院中接受柱名的妹妹,泪水无声滑落。是欣慰,更是无法言说的心痛。
杏寿郎站在不远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火焰般的眼眸中燃烧着坚定的守护之意。
沉睡的梦子,指尖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鬓角的藤蔓发束,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紫绿光芒。
香奈乎依旧在窗边抛着硬币,空洞的眼神倒映着纷飞的雪花,那枚冰冷的金属,在她掌心留下了一道极淡的红痕。
希望如同风雪中的微光,挣扎着,未曾熄灭。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