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星数到第三十五下时,父亲的皮带终于停了。
“赔钱货!”男人喘着粗气系回皮带,“老子花那么多钱送你上学,你就给我考这点分?”
蜷缩在墙角的温言星没敢出声。她太熟悉这个流程了——任何辩解都会招来新一轮的毒打。厨房一如既往传来母亲洗碗的水声。
“明天家长会你去。”父亲朝厨房喊。
“我没空。”母亲的声音混着碗碟碰撞声飘出来,“让她姑姑去吧。”
温言星悄悄摸了摸后背,校服布料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十八岁生日那天,温言星收到了省外一所二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亲破天荒地给了她五百块钱:“别给老子丢人。”母亲往她行李箱塞了几件新衣服。温言星坐在火车上,憧憬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但这种情绪在入学第一天就被击得粉碎。
“温言星?土包子还是没变。”宿舍里染着栗色头发的女生上下打量她。温言星全身血液凝固。
温言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一记耳光狠狠落在了温言星的脸上,长发糊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天晚上,温言星在浴室待到凌晨。
大学对温言星而言还不错。除了和高中80者在一所学校,其余没什么不好。
大一下学期,温言星开始出现心悸和手抖的症状。校医给她开了些维生素,建议她别太矫情。某个失眠的深夜,她摸进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天台,站在边缘往下看。校园路灯像一串发光的珍珠,美得不真实。
“那里死过三个人。”
低沉的男声吓得温言星差点真的栽下去。她转身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
“2015年一个考研失败的,2017年一个被诬陷抄袭的,去年一个...”男生走近几步,“被男友曝光私密照的女生。”
温言星这才认出他是秦宴迟,家里有矿的富二代。她下意识后退,脚跟已经悬空。
“别紧张。”秦宴迟举起双手,“我只是来抽烟的。”他确实夹着根没点燃的香烟,“你呢?来欣赏夜景?”
温言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秦宴迟突然皱眉凑近她:“你眼睛很红。”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眼药水,“用这个,别揉。”
那瓶眼药水成了温言星人生中的第一个礼物。她很珍惜偶尔拿出来看看。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
秦宴迟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生活中。食堂里“偶遇”帮她刷卡,图书馆“恰好”坐在她对面。温言星知道这不对劲——秦宴迟这样的人怎么会注意到角落里的她?但她太渴望这一点温暖了。
“你为什么对我好?”一个月后,温言星终于问出口。他们坐在湖边长椅上,秦宴迟正在帮她修改被教授打回的论文。
秦宴迟转着笔笑了:“因为你很特别。”
“特别...差劲?”
“特别真实。”秦宴迟的目光让她脸颊发烫,“其他人都在表演,只有你像一面镜子,照出他们的丑陋。”
这句话击中了温言星。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被“看见”了。那天晚上,当秦宴迟吻她时,她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味。
关系确定后,秦宴迟迅速接管了她的生活。他给她买衣服,安排她搬出宿舍住进他名下的公寓。温言星起初惶恐不安,但秦宴迟说:“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渐渐地,温言星发现自己的世界越来越小。秦宴迟不喜欢她和同学来往,说他们会嫉妒她;他删除了她手机里所有男性联系人,包括她表哥;他甚至会检查她的浏览器记录,说要看她“有没有被不良信息影响。”
“这是什么?”某天秦宴迟从她包夹层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温言星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上周偷偷去看心理医生时做的测试表,结果显示重度抑郁和焦虑。
“我...最近睡不好...”
秦宴迟的表情变得危险:“所以你去跟外人说我们的私事?”
“不是!我只是...”
“你知道吗?秦宴迟突然又温柔下来,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我妈妈也有抑郁症,她总说我和爸爸逼疯了她。后来她跳楼了,就在我十岁生日那天。”他凑近她耳边,“你觉得...这是遗传病吗?”
温言星僵在原地。秦宴迟从未提过母亲的事,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他总在雨天情绪不稳,为什么讨厌她锁浴室门。一种扭曲的责任感涌上心头——她要治愈他,就像他治愈她一样。
但代价是彻底失去自我。秦宴迟开始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公寓里装了摄像头,手机被安装定位软件。有次她只是和超市收银员多聊了几句,回家就发现秦宴迟砸烂了她最喜欢的水杯。
“这是为你好。”事后秦宴迟抚摸着她腕上的淤青,“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伤害你。”
温言星本该逃走的。但每当这个念头浮现,父亲皮带抽在背上的疼痛、80者尖锐的笑声就会一齐涌来。至少秦宴迟说爱她,哪怕这种爱像带刺的玫瑰,扎得她鲜血淋漓。
电脑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温言星盯着那个名为“藏品”的文件夹,鼠标悬在最后一个视频上颤抖。十五分钟前秦宴迟发来信息说今晚不回来了,她才敢打开这台从来不许她碰的电脑。
双击。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里是她们学校的女生浴室。镜头透过雾气拍摄,几个女生正把另一个女孩逼到墙角。温言星捂住嘴——那个被欺凌的女孩穿着她大一时的睡衣。
“求求你们...”视频里的她蜷缩在地上,声音细如蚊蚋。
“听说你爸是酒鬼?”为首的女生用拖鞋踩着她的手指,“难怪一身穷酸味。”
镜头突然转动,拍摄者的脸一闪而过。温言星猛地暂停视频——那张带着笑意的俊脸,分明是刚入学时的秦宴迟。
她疯狂点击其他文件。每个视频里都是不同女孩被羞辱的画面:有人在更衣室被偷拍,有人在醉酒后被侵犯,还有人像她一样被诱导着说出全部创伤后遭到背叛。最后一个文件夹标注着驯养记录,里面全是她的视频——吃药时的,洗澡时的,被他掐着脖子按在床上时的。
最上面有个表格,列着十几个女生的名字,后面详细记录着她们的弱点、恐惧和崩溃临界点。她的那栏写着:“缺爱,校园霸凌PTSD,不配得感强烈。最佳操控方式:“先给予安全感再剥夺。”
温言星的呼吸变成急促的喘息。她冲进浴室干呕,抬头时在镜子里看见一个陌生的自己——眼窝凹陷,嘴角下垂,脖子上还有秦宴迟昨晚掐出的指痕。这是谁?这怎么会是她?
手机突然震动。秦宴迟的信息:「睡不着?」
紧接着又是一条:「别碰我电脑」
温言星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怎么知道?她颤抖着环顾四周,终于在空调出风口发现一个微型摄像头的反光。
“啊——!”
尖叫声撕破喉咙。她抓起吹风机砸向摄像头,塑料外壳爆裂的声响像枪声回荡。下一秒手机响起,屏幕上“宴迟”两个字跳动得像心脏监测仪上的濒死信号。
“惊喜吗?”秦宴迟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从始至终你都是我的收藏品。”
温言星滑坐在地,瓷砖的冰冷透过睡衣刺入骨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完美。”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响,“那么容易被摧毁,又总能挣扎着活过来。就像我妈妈养的那些蝴蝶,针扎穿腹部还会扑腾好久。”
温言星想起书房里的那些蝴蝶标本。上周秦宴迟还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用钢针固定一只蝴蝶。
“明天我回来陪你。”电话挂断了,留下空洞的忙音。
温言星机械地爬向床头柜,倒出三粒药吞下。药片划过食道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被迫吞下的鱼胆——父亲说这样能明目,哪怕她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黑暗中她突然笑了。多讽刺啊,她拼命想逃离原生家庭,结果找了个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恋人。
第二天中午,门铃响了。温言星从猫眼看到陈医生的脸,差点哭出来。这是三周来第一个访客。
“秦先生说您病情加重了。”陈医生放下医药箱,”他说您出现了被害妄想?”
温言星抓住他的手腕:“带我走!他电脑里全是...”
“温小姐。”陈医生温和地打断她,“秦先生给我看了监控,您最近确实有自残行为。”他从药箱取出一支镇静剂,“这是为您好。”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温言星明白了——这位医生也是他的人。药物很快起效,她像被裹在棉花里,眼睁睁看着陈医生打电话汇报:“是的,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影响明晚的宴会...”
再次清醒时,秦宴迟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订婚宴准备好了。”他把苹果切成小块,“你要当众朗读给我的情书,记得微笑。”
温言星盯着天花板。那里有一道裂缝,从墙角延伸到吊灯,像她的人生。
宴会当晚,温言星穿着秦宴迟选的蓝色礼服站在镜子前。锁骨处的淤青被粉底遮盖,手腕上的伤疤藏在蕾丝袖口下。完美的玩偶。
秦家别墅灯火通明。温言星被安排在主桌,对面坐着秦宴迟父子和几位校领导。周教授举杯向她致意:“小温啊,当初我就看出你和秦同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酒过三巡,司仪宣布“特别环节”。温言星被请上台,机械地念着秦宴迟写好的稿子:“感谢你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台下,秦宴迟微笑着举手机录像。温言星突然看见他袖扣反射的光,她从来就没逃出过那个充满暴力的客厅,只是施暴者换了张更年轻的脸。
“现在请秦先生上台拥吻未婚妻!”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秦宴迟走上台搂住她的腰。他贴着她耳朵低语:“知道吗?你爸收了钱后很高兴,说你终于有点用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温言星的视野变得异常清晰,她看见秦宴迟瞳孔里缩小的自己——那个扭曲的倒影正在微笑。
回到公寓已是凌晨。秦宴迟醉得厉害,一进门就把她推倒在沙发上:“今天表现不错。”他的手掐住她脖子,力道刚好让她缺氧却不至于昏厥,“以后要一直这么乖...”
温言星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它变长了,几乎要延伸到墙壁另一端。就像她忍耐的极限。
半夜三点,温言星轻轻拿开搭在她腰上的手。秦宴迟睡得很沉,呼吸间散发着酒精的甜腻。她光脚走进书房,从标本盒里取出最长的钢针。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温言星站在床边,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毁掉她的男人。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蝴蝶奄奄一息时的颤抖,喉结随着呼吸微微滑动——那么脆弱,那么易碎。
钢针举起的瞬间,温言星想起大一那个雨夜。如果当时她没有回头,如果她从天台跳下去了,现在会是怎样?
针尖刺入眼球的感觉像戳破一颗葡萄。秦宴迟的惨叫还没出口就被枕头闷住。温言星骑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地扎着,动作精准得像他教她制作标本时那样。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
秦宴迟的挣扎渐渐停止。温言星松开枕头,发现他完好的那只眼睛还睁着,里面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轻轻合上它。
清晨六点,温言星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她穿上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把沾血的睡衣和钢针装进垃圾袋。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躺在血泊中秦宴迟——他看起来终于像他收藏的那些标本了,安静又美丽。
警察是三天后找到她的。温言星正坐在大学天台的边缘,就是她和秦宴迟初遇的地方。风吹起她的衣角,像要带她飞走。
“温言星!”带队的警官举着喇叭,“下来吧,一切都结束了。”
她回头微笑。多么熟悉的台词啊,秦宴迟每次施暴后也这么说。只是这一次,她终于能让这句话成真了。
温言星张开双臂向后仰倒时,恍惚看见十四岁的自己站在不远处。那个穿着旧校服的小姑娘朝她挥手,脸上是释然的表情。
风声呼啸中,温言星突然明白了——原来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