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茶痕与试探:未尽的邀约**
夜雨涤净的晨光,透过栖霞阁的茜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妙妙对镜理妆,铜镜映出一张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的脸,眼下淡青未褪。昨夜灵魂锚定稳固的提示音犹在耳畔,但谢衍垂眸咽下那焦糊点心的平静侧影,随从玄影消失在雨幕前那惊鸿一瞥的深究眼神,连同那句轻飘飘的“沾了面粉”……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无声扩散,搅得她心绪难宁。
他吃了。没有置评。没有嫌弃。那深潭眼底一闪而过的,是温缓的涟漪?还是更幽邃的审视?沈妙妙无从分辨。唯一清晰的是,悬顶的催命符暂时撤下了,她挣得一丝喘息。但“低风险”三字,不过是暂缓的判词。谢衍那双能洞穿层层面纱的眼睛,依旧悬于无形。
【关联度:-18%。状态:低风险稳定。策略建议:巩固“关切”印象,利用点心余温创造后续交互。高度警戒:目标人物随从(玄影)动向。】
“小姐,”春桃捧着洗净的红木食盒进来,脸上带着轻快,“听雨轩传了话,表小姐醒了,精神头好多了!还特意问起您送的点心呢,说……说您亲手做的那几个,虽样子特别些,倒别有一番朴拙的意趣。”春桃努力把林婉儿那点委婉的措辞说得更体面些。
沈妙妙指尖抚过梳妆匣冰凉的边缘。朴拙?意趣?林婉儿倒是会说话。不过,这由头正好。
“把我那罐新得的明前龙井包上。”她吩咐,声音平静无波,“再去小厨房,看看张嬷嬷今日做了什么新鲜糕饼,拣几样清爽不腻的,一并装了。”探病是明线,她需要再次踏入谢衍可能出现的场域,观察那深潭的细微变化,夯实那点用焦糊点心换来的、摇摇欲坠的“信任”。
这一次,她袖手旁观。张嬷嬷的手艺足够精致,她要的是“分寸恰好”的关怀,而非再次献丑于前。
听雨轩内药气淡了许多,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暖融融地铺了一地。林婉儿半倚在榻上,唇色恢复了些许红润,见到沈妙妙,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妙妙表姐!”
沈妙妙将食盒置于案几,笑语寒暄。眼角的余光却如蛛丝,无声地黏着在门扉与外间。他,今日会至吗?
脚步声沉稳,踏碎一室暖阳。月白的身影出现在门框的光影里,清贵依旧,仿佛昨夜雨中疾驰、单臂遏住惊马的并非此人。
“世子。”林婉儿眸光亮起,声音添了几分轻快。
“看来表妹是大安了。”谢衍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案几上沈妙妙带来的新食盒,最终落定在她身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疏离:“沈小姐。”
“世子。”沈妙妙屈膝行礼,胸腔里那颗心微微悬起。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掀开食盒上层——玲珑剔透的荷花酥、雪白蓬松的云片糕,还有一小碟特意吩咐的、未施糖霜的玉兰凝露糕。“想着表妹病后宜清淡,又带了些点心过来。”
谢衍的目光在那碟素净的玉兰凝露糕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快如流光,却未能逃过沈妙妙紧锁的视线。他旋即移开目光,对林婉儿道:“沈小姐于饮食一道,倒是极尽用心。”
林婉儿笑着拈起一块云片糕,小口品尝。
沈妙妙心念微动。《指南》中“共情诱导”的要点浮现——于目标人物心绪平和之际,抛出“同好”之饵。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及:“说来也巧,昨日去‘酥香记’时,倒见那老师傅新制了一款‘碧螺春酥’,工序繁复,茶香清郁,甜而不腻,甚是难得。可惜昨日匆忙,未能多买些让世子也品鉴一二。”
她刻意点出“酥香记”与“碧螺春酥”,既是铺陈话题,亦是隐晦解释昨日点心的出处,更是在无声地试探——试探他是否记得,又是否在意。
谢衍执起丫鬟奉上的青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修长指节。闻言,他抬眸看向沈妙妙。深潭般的眼底,似有极细微的星芒一闪而逝,快得难以捕捉。他并未接那“碧螺春酥”的话茬,反问道:“沈小姐于这京中茶点铺子,倒是如数家珍?”
来了!他在回应!沈妙妙心弦一紧,面上却适时浮起一丝被问住的赧然与谈及喜爱之物的兴致:“也说不上如数家珍,不过是……自己贪嘴,也偏爱那些做得精巧雅致、别具匠心的小食。东街‘知味斋’的杏仁豆腐,嫩若凝脂,滑不留口;南市‘桂香楼’的桂花定胜糕,米香醇厚,甜而不齁;还有西巷深处那家不起眼的‘老茶汤’铺子……”她语速轻快了些,眸中漾起真切的光彩,“配的芝麻小酥饼,现烤现卖,咸香酥脆,配着那碗微苦回甘的老荫茶,寻常巷陌里,倒藏着最熨帖肠胃的滋味……” 她娓娓道来,将原主记忆里和自己前世钟爱的几样小食细细描绘,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发现美味的愉悦,眼底的光彩也真实了几分。这是她少有的,暂时卸下心防与算计,流露本真喜好的片刻。
谢衍静静听着,指腹无意识地在温润的杯壁上缓缓摩挲。他看着沈妙妙眼中因谈及心头好而自然焕发的神采,看着她脸颊因兴奋泛起的淡淡红晕,那层总是萦绕在她周身、带着刻意与紧绷的气息似乎被这烟火气冲淡了些许。深潭眼底,那丝细微的涟漪似乎又扩散开一圈,沉静中透出一点难以言喻的专注。
“沈小姐所言,倒是勾起了几分兴致。”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让那份无形的疏离感悄然融化了一角。“尤其是那‘老茶汤’铺子的芝麻酥饼,听着颇有野趣。”
有门!沈妙妙心中一喜,正欲顺势而为,提议改日可邀表妹同往(自然要冠以散心之名)——
“世子。”一个低沉如磐石相击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是玄影。他立在光影交界处,身形依旧挺直如标枪,目光却越过众人,径直投向谢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却沉重的凝肃。
谢衍脸上那点几不可查的柔和瞬间敛去,恢复成深潭的平静无波。他放下茶盏,对林婉儿与沈妙妙道:“府中尚有庶务,先行告退。表妹安心静养。” 言罢,不再停留,转身朝门外行去。
行至玄影身侧,玄影的嘴唇以几乎无法辨识的幅度极快翕动了几下。谢衍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极其短暂,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旋即恢复如常,与玄影一同消失在门外廊下的光影中。
沈妙妙的心倏然提起。玄影说了什么?那凝重的神色……是沈娇娇的禁足出了纰漏?还是……莲心亭那摊浑水,又翻涌起了指向不明的暗流?会与自己有关吗?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疑,陪着林婉儿又闲话片刻,才带着满腹悬揣告辞。
回到栖霞阁,案头那罐明前龙井犹自散发着清冽的香气。沈妙妙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食盒边缘细腻的木纹。谢衍那点转瞬即逝的柔和,玄影那凝重的眼神,如同两股无形的丝线,在她心头缠绕打结。
茶香袅袅中,她想起谢衍最后那句关于“野趣”的话,想起他指尖摩挲杯壁的细微动作。那点心的余温似乎还在,但新的迷雾,已随着玄影的耳语,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而深渊的凝视,在短暂的偏移后,是否又已锁定了新的方向?那未尽的邀约,是契机,还是另一重更深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