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后巷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主街的喧嚣。阳光只能吝啬地洒在巷口一小片地方，勾勒出阿初和洛明相对而立的身影。
洛明还沉浸在“名义夫君”这颗重磅炸弹带来的巨大震撼中，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看着眼前少女那张清丽却带着掌控一切神情的脸。
“怎么？”阿初微微歪头，冰封的眼底跳跃着近乎恶劣的兴味，“吓傻了？堂堂云泽洛氏的嫡子，这点胆量都没有？”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无形的压力，像小锤子敲在洛明紧绷的神经上。
“不……不是……”洛明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屈辱感再次涌上，但比屈辱更强烈的，是绝境中看到一根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他挺直了背脊，努力让声音恢复沉稳，尽管尾音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姑娘……此事非同小可。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纵然是名义上的，也需……”
“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洛公子，洛氏祠堂的香火钱，还够买三炷香吗？至于我……”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洛明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颊再次发烫。是啊，洛氏早已是风雨飘摇的空架子，所谓的世家体面和规矩，在生存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看着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任何虚伪的托词都毫无意义。
“好！”洛明猛地咬牙，眼中最后一点犹豫被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那属于商贾世家继承人的精明和算计终于压倒了世家公子的矜持，“姑娘快人快语！洛明……应下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初：“洛氏残存之名，百年商路图志，以及洛明本人，从今日起，便是姑娘手中的筹码！只求姑娘信守承诺，助洛氏度过眼前难关，共享未来帝国！”他刻意加重了“共享帝国”四个字，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筹码？”阿初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喜欢这个词。”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洛明手中那本皱巴巴的账册，“不过，洛公子，空口无凭。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洛明心头一紧：“姑娘的意思是？”
“三日之内，”阿初的语气不容置疑，“将洛氏名下所有产业，无论盈亏，无论大小，包括田庄、铺面、仓库、船队、账册、地契、房契、以及所有能喘气的管事伙计的名册，全部整理清楚，送到千金坊后院。记住，是所有。少一间茅厕，少一个扫地的，合作免谈。”
洛明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要把洛氏彻底扒光了送到对方面前！这少女，好狠的手段！好强的掌控欲！
“怎么？舍不得？”阿初挑眉，眼神如刀，“还是觉得，你那些资不抵债的破烂，比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更值钱？”
尖锐的话语像鞭子抽在洛明心上，火辣辣的疼，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没有退路。
“……好！”洛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重重点头，“三日！洛明必当奉上！”
“很好。”阿初终于露出了一丝算得上满意的神色，虽然依旧很淡。她再次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只有一个古篆的“初”字，背面是繁复的缠枝莲纹。她将令牌抛给洛明。
洛明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沉重。
“拿着它。”阿初转身，准备离开，“三日后，凭此令入千金坊后院。记住，过时不候。”
她的背影依旧笔直，没有丝毫留恋。洛明握着那枚沉甸甸、象征着未知与机遇的令牌，看着少女即将消失在巷子拐角的身影，心头那点被强压下去的屈辱感再次翻腾，混合着一丝不甘，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姑娘！合作既成，总该让在下知道，该如何称呼未来的……‘夫人’吧？” “夫人”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阿初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顺着巷子的穿堂风飘回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前世残留的、对某些称呼的厌倦：
“阿初。”
只有名，没有姓。简单，直接，如同她这个人。
话音落，素色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子拐角，只留下洛明一人站在原地，握着冰冷的令牌，心头五味杂陈。阿初……这个名字，连同她那双冰湖般的眼睛和雷霆般的手段，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初”字令牌，又看看另一只手里捏得死紧的账册，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而坚定。
这是一场豪赌。筹码，是他和整个摇摇欲坠的云泽洛氏。
而庄家，是那个名叫阿初的神秘少女。
* * *
千金坊后院，并非想象中的深宅大院，反而更像一个戒备森严、分工明确的工坊与库房结合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木材、药材混合的独特气味。
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内，阿初正伏案疾书。案头堆满了各种图纸、账册和稀奇古怪的材料样本。她换了一身更利落的窄袖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
“东家，”一个穿着管事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垂手立在案前，正是千金坊明面上的大掌柜——陈默，“钱庄那边送来的材料和银两都已入库清点完毕，这是清单。另外，您要的‘千机匣’核心部件，老吴他们日夜赶工，第一批样品出来了，请您过目。”他恭敬地递上两份册子和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异常精巧的金属方盒。
阿初头也没抬，接过清单飞速扫了一眼，指尖在几处关键材料名称上点了点：“寒铁纯度不够，杂质多了半厘。沉银母的延展性测试数据呢？没看到。让供货的‘金玉堂’三日内补齐次品，按契约十倍赔偿，否则永久拉黑。另外，”她拿起那个金属方盒，手指灵活地在几个隐蔽的卡扣处拨弄几下，只听几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方盒瞬间解体成十几个更小的零件，散落在桌面上，“第三号联动齿轮的咬合间隙大了千分之一寸，重做。告诉老吴，精度达不到我的要求，就别浪费材料。”
她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切中要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陈默额头微微见汗，连连应“是”，迅速记下。
“还有，”阿初放下零件，终于抬眸看向陈默，眼神平静无波，“放出消息。千金坊，即日起，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无限量收购洛明城西郊‘落雁坡’附近所有无主荒地及周边散户的地契。”
陈默一愣：“落雁坡？东家，那地方荒凉贫瘠，乱石嶙峋，连草都不爱长，离河道又远，收来何用？高出三成……这……”他实在不解，这摆明是亏本买卖。
阿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高深莫测的弧度：“让你收，你就收。记住，动作要快，声势要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千金坊的钱多得没处花，就爱买这些‘废地’。另外，把我们库房里积压的那批最次的‘火浣布’，以成本价的一半，倾销给城南‘锦绣阁’，签死契约，三个月内，不许他们从别处进货。”
陈默更懵了。火浣布虽然次了点，但也是紧俏货，成本价一半倾销？还签死契约？这不是自断财路吗？锦绣阁可是城里最大的布庄之一！他张了张嘴，想问，但对上阿初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东家行事，向来神鬼莫测，但最终结果……总是让人心服口服。他压下满腹疑窦，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陈默匆匆退下。书房内恢复了安静。
阿初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一层金边。
李长生……此刻应该已经看到她了吧？那口老血，吐得可还畅快？
她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
前世她像个跳梁小丑般围着他转，用尽手段只求他多看一眼。结果呢？换来的是厌恶、是避之不及、是冰冷的剑锋穿心而过！
这一世，她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无视，才是对那个骄傲自负的天下第一，最狠的报复。
至于洛明……
阿初的目光转向桌角那份关于“云泽洛氏”的简要情报。一个被蛀空了的华丽空壳，一群等着分食腐肉的秃鹫亲戚，还有一个被逼到墙角、眼中燃烧着不甘野心的年轻家主。
很好。
她要的就是这份不甘，这份野心！一个名义上的、能替她挡掉无数麻烦（尤其是李长生那种麻烦）的“夫君”，一个拥有百年商誉（虽然快破产了）和人脉网络的跳板。而她付出的，不过是即将变得无比充盈的“钞能力”。
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至于洛明本人？高大俊美，气质尚可，带出去不丢人。只要他足够识相，足够听话，她不介意在打造商业帝国的路上，给他一个真正崛起的机会。
“洛明……”阿初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在情报上“洛水表哥”那四个字上轻轻划过，眼神幽深。
命运的齿轮，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就已彻底脱轨，朝着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预料的方向，轰然转动。
而她，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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