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下学堂,李长生专属的静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
李长生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唇上毫无血色。他换下了那件染血的紫袍,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银色的长发随意披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脆弱,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美人。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体内正经历着何等狂暴的冲击。
百里东君守在一旁,眉头紧锁,俊朗的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他已经请了天启城最好的大夫来看过,大夫诊脉后,只说是急怒攻心,气血逆乱,开了几副凝神静气的方子,嘱咐好生休养。可师父这状态……百里东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眼神里的惊骇和恐惧,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绝不仅仅是“急怒攻心”那么简单。
更诡异的是,师父一回来就把他赶出去查那个叫“阿初”的女子和白衣男子的下落,自己却一头扎进静室,像是要强行压制什么。百里东君隐约感觉到,师父体内那股磅礴如海的内力,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混乱、极其危险的方式奔流冲撞,甚至……隐隐有失控的迹象!这在一个早已臻至化境的天下第一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李长生唇齿间溢出。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疏离的桃花眼,此刻赤红一片,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底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混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被酒杯碎片划破的伤口已经敷了药,包扎妥当,可那痛楚却仿佛连接着心脏深处某个更可怕的伤口。
麒麟糕……阿初死前的眼神……自己绝望的嘶吼……还有刚才那漠然的一瞥……
“幻觉……都是假的……”他声音沙哑地低语,试图说服自己,“是那丫头搞的鬼……是毒……是幻术……”
可为什么心口的剧痛如此真实?为什么那绝望的窒息感挥之不去?为什么……一想到阿初对着那个陌生男人露出的、从未给过他的那一点点带着兴味的笑意,他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
“轰——!”
一股狂暴的内息再也无法压制,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他周身穴窍迸发出来!静室内无风自动,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桌上的药碗“啪”地一声碎裂!
“师父!”百里东君大惊失色,就要上前。
“别过来!”李长生厉喝,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虚弱感,“出去!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百里东君脚步僵住,看着师父额角瞬间沁出的冷汗和骤然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心急如焚却不敢违抗:“是!师父您撑住!”他咬牙退到门外,反手关上静室的门,如同门神般守在外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静室内,李长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股失控的内力并非源于走火入魔,而是……他身体深处某种维持了数十年的平衡,正在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强行打破!
回椿!
该死!回椿之期竟然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心神剧震和气血逆乱,被提前触发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维持着“天下第一”表象的浑厚内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消散!随之而来的,是骨骼、肌肉、经脉传来的、如同被拆解重塑般的剧烈酸痛和虚弱感!这种虚弱感如此陌生,如此可怕,仿佛瞬间将他从云端打落凡尘,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更要命的是,随着内力的消散,那股因为麒麟糕而产生的、混杂着濒死幻痛和阿初漠然眼神的冰冷恐惧感,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更加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呃啊——!”李长生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银色的长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刚刚确认阿初还活着,却对他视如陌路!他还没弄清楚那该死的麒麟糕和诡异的“幻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来得及……去抓住她问个明白!
虚弱感和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混乱的思绪中,只剩下几个无比清晰的碎片:
阿初漠然的眼神……
阿初对着那个白衣青年露出的、带着兴味的笑意……
自己那声绝望的嘶吼:“阿初——!”
还有……濒死时,穿透心口的冰冷……
这些画面反复交织、重叠、放大,最终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他的神魂之上!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素白的中衣。李长生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只有一个念头无比强烈地闪过——
找到她!阿初!
无论她是人是鬼,是记得还是遗忘!
他必须……找到她!
静室门外,百里东君听着里面骤然安静下来,心头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焦急地踱着步,几次想推门进去,又怕惊扰师父疗伤。
就在这时,一个祭下学堂的小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八卦的神色:“百里师兄!百里师兄!打听到了!”
百里东君精神一振:“快说!那女子是谁?还有那个穿白衣的男人?”
小弟子喘匀了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那个女子可不得了!虽然没几个人见过真容,但有人看到她拿着‘缠枝初印’出入千金坊后院!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千金坊神秘东主!”
千金坊东主?!百里东君心头一震。难怪师父反应那么大!千金坊这两年势头极猛,手段又狠辣,确实容易树敌。难道师父跟这位东主有过节?
“那白衣男子呢?”他急忙追问。
“那个更好打听!”小弟子一脸“你绝对想不到”的表情,“是云泽洛氏的嫡子,洛明!就是那个快破产的洛家!”
“洛明?”百里东君一愣,这个名字他听过,洛家那个顶着世家名头、实则穷困潦倒的继承人。他怎么会和千金坊东主搅在一起?还当街拉扯?
“还有更劲爆的呢!”小弟子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有人看见,就在刚才,洛明公子和那位千金坊的东主……一起去了官府的户房司!出来的时候,洛明公子手里好像……好像拿着婚书!”
轰隆!
百里东君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
婚书?!
千金坊神秘东主阿初……和那个快破产的洛家公子洛明……去官府登记了?!?!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刚认识?!不,看钱庄门口那情形,分明是第一次搭话!这速度……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百里东君猛地回头,看向紧闭的静室大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急怒攻心到吐血了!
如果师父认识那位千金坊东主……如果师父……对那位东主……有点什么……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可能“有点什么”的人,转头就跟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去官府领了婚书?!
这打击……别说天下第一,就是神仙也得气吐血啊!
百里东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向静室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同情和……一丝诡异的了然。
师父啊师父……您这……情路坎坷得有点离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