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小筑二楼,揽月轩。
窗扉依旧半开,只是这一次,临窗而坐的不再是那个紫衣华服、慵懒疏离的天下第一,而是一个穿着半旧布衫、顶着一头显眼银发的“落魄少年”。
李长生面前摆着几个空了的酒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他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而痛苦,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空酒杯的边缘。
“小二!再……再来一壶!最……最烈的!”他大着舌头喊道,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和浓浓的醉意。
店小二苦着脸站在一旁:“这位……小公子,您已经喝了三壶‘烧刀子’了!这酒劲儿太大,您……” 他看着李长生那副明显未成年的模样和寒酸的穿着,实在不敢再上酒了。这要是喝出个好歹,他担待不起啊!
“废……废话少说!怕……怕小爷给不起钱吗?!”李长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乱跳。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成色极差的碎银子拍在桌上,“够……够不够?!”
店小二看着那块碎银,嘴角抽搐。这点钱……连半壶烧刀子都买不起啊!这位小爷怕不是来吃霸王餐的吧?
就在小二左右为难之际,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靛蓝色锦袍、身形高大、气质沉稳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洛明。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二退下。小二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洛明走到桌边,看着趴在桌上、醉眼朦胧、银发凌乱的李长生,眉头紧锁。他拿出一锭足额的银子放在桌上,又让门口候着的随从重新上了一壶温好的、度数稍低的“醉春风”。
“长生兄,”洛明在李长生对面坐下,语气平静无波,“借酒浇愁,非大丈夫所为。”
李长生醉醺醺地抬起头,迷蒙的桃花眼努力聚焦,看清是洛明,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坐直身体,指着洛明的鼻子,语无伦次地吼道:“是……是你!洛明!你……你把她藏哪了?!把阿初……还给老夫!不对……还给我!”
“还给?”洛明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眼神锐利如刀,“长生兄此言差矣。阿初是我的妻子,明媒正娶,婚书在册。何来‘还’之一说?”
“妻子?!放屁!”李长生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灌了一口刚上来的醉春风,辛辣的酒液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梗着脖子吼道,“你……你算什么东西?!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根本不喜欢你!她是在利用你!利用你们洛家那个破落户的名头!”
洛明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抹淡淡的、带着点讥诮的笑意:“利用?呵。长生兄,我与阿初,志同道合,皆欲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她助我洛氏起死回生,我助她开疆拓土。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好的夫妻之道?何来利用之说?”
他顿了顿,看着李长生因为愤怒和酒精而扭曲的少年脸庞,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倒是长生兄你……这副模样,这副心性,口口声声说着阿初的名字,却连自己的身份处境都认不清。你凭什么认为,阿初会放着现成的、能并肩作战的‘夫君’不要,去回头看你这个……连酒钱都付不起的‘前夫哥’?”
“前夫哥”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李长生的心窝!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血丝瞬间布满眼球!“你……你说什么?!什么前夫哥?!老夫……我和她……”
“难道不是吗?”洛明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长生兄,明人不说暗话。阿初她,早已将前尘往事尽数斩断!如今的她,眼里、心里,只有我们的商业帝国!至于你……”
洛明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李长生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避之不及的过往!”
“一个需要彻底遗忘的名字!”
“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局外人”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李长生的头顶!
“噗——!”
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李长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落在油腻的桌面,染红了空荡的酒壶。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洛明那张冷漠讥诮的脸在视线里扭曲变形。
不堪回首……避之不及……彻底遗忘……局外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阿初……阿初她……麒麟糕……她记得的……她一定记得的……”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洛明:“麒麟糕!她给我吃过麒麟糕!那东西……那东西有古怪!她记得的!她一定什么都记得!她恨我!她在报复我!”
洛明看着状若疯魔、满嘴是血的李长生,眉头皱得更紧。麒麟糕?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这位天下第一,不仅身体回椿了,脑子也快被刺激得失常了。
“长生兄,”洛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李长生,语气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是冰冷的警告,“你醉了,也疯了。看在洛水表妹的份上,今日我不与你计较。但从今往后,请你离我的夫人远一点。”
他丢下一锭银子在桌上:“这顿酒,算我请‘前夫哥’的。好自为之。”
说完,洛明不再看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李长生,转身大步离开了揽月轩。
雅间内,只剩下浓烈的酒气、刺鼻的血腥味,和一个失魂落魄、陷入无尽痛苦深渊的银发“少年”。
李长生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洛明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耳边回荡。
不堪回首……避之不及……彻底遗忘……局外人……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他染血的唇齿间爆发出来!他猛地抬手,狠狠扫向桌面!
“哗啦啦——!”
杯盘碗碟、酒壶残羹,尽数被他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李长生趴在冰冷的、沾满油污和血渍的桌面上,银色的短发凌乱地遮住了他惨白的脸,肩膀因为剧烈的痛苦和绝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局外人……
原来在她重生的世界里,他李长生,真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