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稷下学院的午后泡得发涨,我趴在课桌上数老夫子的白胡子,第三十七根刚数到一半,后脑勺就挨了记不轻不重的敲。
“韩屿沐,”老夫子的拐杖在讲台跺出闷响,阳光透过他镜片,在我练习册上投出两道竖线,“昨日教的《兵法与能量守恒》第三章,你来背。”
我猛地抬头,视线撞进斜前方那束银白发丝里。韩信正转着笔,侧脸冷得像淬了霜的枪尖——和我家客厅那张挂了十八年的结婚照上,穿西装的男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此刻他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喉结滚动时,比照片里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桀骜。
“呃……”我大脑一片空白,三天前我还在为王者排位连跪摔手机,屏幕炸开的白光里,我听见自己喊了句“韩信你倒是上啊”,再睁眼就成了稷下学院高一新生,还顶着个“韩屿沐”的名字,成了韩信的“女儿”。
一只微凉的手悄悄把笔记本推过来,王昭君的字迹清隽,在“第三章要点”下画了道波浪线。她睫毛很长,垂眼时像落了层细雪,声音轻得像风扫过湖面:“小沐,‘战场能量转化需遵循敌进我退原则’。”
我几乎是复述着她的话坐下,指尖还残留着碰过她笔记本封面的凉意。在我原来的时空,王昭君是隔壁班的美术生,总在傍晚的画室里对着夕阳调色,我躲在窗外看了两年,连她画架上的颜料管是什么牌子都记熟了,却没说过一句话。而现在,她不仅是我同桌,还是宿舍里睡对床的人,会在我半夜踢被子时悄悄帮我掖好被角。
“出息。”司马昭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她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块和我同款的电子表——我们俩是一起穿过来的,她爸是司马懿,妈是诸葛亮,在我们那个时代,这对物理学家夫妇还在为谁洗碗的问题冷战了三天。
我瞪她一眼,却看见王昭君正低头整理笔记,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她忽然抬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像融了点糖的柠檬水:“下节是实战课,你的枪法学得怎么样了?”
“马、马马虎虎。”我舌头打结,想起昨天被韩信当靶子练枪术的事——他作为班长,居然亲自下场“指导”,一杆木枪舞得虎虎生风,差点戳掉我半颗牙。
实战课的哨声刚响,操场那头就炸开了笑。李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子挽到肩膀,正把篮球往韩信怀里扔:“韩重言,敢不敢比一场?输的人去食堂给我打三天饭。”
韩信接住球,眉梢挑得老高:“比就比,输了别赖账。”他转身运球时,银白发丝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和我爸当年在小区篮球场教我投篮时的样子重合了。
司马昭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啧啧两声:“你爸年轻时还挺能装,我爸呢?哦,在那儿呢。”
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司马懿正坐在石凳上看书,黑色校服扣子扣到最顶颗,连风都吹不动他半分衣角。诸葛亮就坐在他旁边,手里转着支钢笔,偶尔侧头说句话,司马懿也只是从鼻子里“嗯”一声,却会在诸葛亮的书页被风吹乱时,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
“看,”司马昭戳我后背,“我妈又在给我爸递水了。”果然,诸葛亮把保温杯往司马懿手边推了推,杯身上还印着“稷下学院物理竞赛一等奖”的字样——在我们家,这个杯子现在还摆在书房的陈列架上。
李欣妍抱着两瓶冰镇汽水跑过来,她扎着高马尾,额角还带着汗:“屿沐,昭君姐,刚看见李信叔把裴擒虎叔按在单杠上了,说是‘切磋技巧’。”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李信穿着深色运动服,正把裴擒虎圈在臂弯里,后者张牙舞爪地拍他胳膊,眼里却笑出了光。这对在我们时代总拌嘴的夫妇,原来高中时就这么“热闹”。
王昭君忽然把一瓶柠檬汽水塞到我手里,瓶身的水珠沾了她指尖的凉意:“看你热的,脸都红了。”
我拧开瓶盖时手在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耳根的热度。司马昭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被李欣妍捂住了嘴。
晚自习后的宿舍楼道格外安静,我和王昭君住二楼最里间,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忽然说:“小沐,你是不是不太适应这里?”
我推开门的手顿了顿,月光从窗户溜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睡衣,领口绣着朵小雏菊,是我从没见过的柔软样子。
“有点。”我老实回答,“总觉得像在做梦,昨天我爸……韩信还骂我枪术练得烂。”
王昭君笑了,弯腰从抽屉里拿出盒创可贴:“他下午跟我说,你虽然力道不够,但反应很快,是块好料子。”她走到我面前,轻轻抬起我昨天被木枪蹭破皮的手背,把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上,“其实我刚来稷下时也怕生,总觉得大家都比我厉害。”
她的指尖很软,碰过我皮肤时像羽毛扫过。我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突然想起在原来的学校,有次下雨,我看见她把画板抱在怀里,自己淋着雨跑过操场,当时就想冲上去给她打伞,却没敢。
“昭君,”我喉咙发紧,“其实我……”
“我知道。”她忽然抬头,眼里盛着月光,亮得惊人,“在原来的学校,你总在画室窗外看我,对不对?我画向日葵那次,你还在窗台上放了颗糖。”
我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她居然知道?
王昭君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韩屿沐,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每天给你带早饭,想和你一起练枪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点头,把她往怀里抱。她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月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
接下来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王昭君会在早自习帮我占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会在枪术课上悄悄纠正我的姿势,会在晚自习后牵着我的手回宿舍,指尖的温度比任何暖手宝都让人安心。
司马昭每天都在“吃狗粮”和“磕爸妈”之间反复横跳。“你看我爸,”她戳着我胳膊,往香樟树下努嘴,“刚才我妈咳嗽了两声,他居然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了!以前在家他连袜子都不帮我妈洗!”
确实,司马懿正把校服外套搭在诸葛亮肩上,后者愣了一下,抬头对他笑了笑,司马懿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板着脸说:“风大。”
李欣妍则忙着给她爸妈当“爱情顾问”。“李信叔又跟裴擒虎叔吵架了,”她拿着笔记本跑来,“就因为裴擒虎叔给别的男生递了瓶水,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们,以后他们会天天因为谁洗碗打架?”
我们四个常常在晚自习后溜到器材室,分享各自的“发现”。
“我爸昨天问我,李白是不是总跟人打架,”我咬着薯片,“我说你们以后会开家武馆,他教枪术,你妈教剑术,还会因为谁的学生更厉害吵翻天,他居然脸红了。”
司马昭翻了个白眼:“我妈问我,司马懿是不是讨厌他,我说你们结婚那天,我爸紧张得把戒指戴错了手指,我妈差点把手里的捧花扔他脸上,结果诸葛亮居然笑了!”
李欣妍用笔戳着笔记本:“我爸说裴擒虎太闹,我说以后你们会生三个孩子,老大随我爸练剑术,老二随我妈学散打,老三……”她顿了顿,“就是我,他们居然都愣住了。”
我们都没说出口的是,心里藏着个越来越重的秘密——我们该怎么告诉这些正值青春的少年,我们是他们二十年后的孩子?
“下周六是稷下学院的建校日,”司马昭忽然拍板,“那天晚上有烟花,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跟他们坦白吧。”
我和王昭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总得试试。
建校日那天来得很快。傍晚的操场挤满了人,老夫子在主席台上讲话,韩信和李白挤在人群里抢一串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笑得像两个傻子。司马懿和诸葛亮并肩站在角落,诸葛亮正指着天上的风筝跟司马懿说话,后者听得认真,嘴角偷偷勾着。李信把裴擒虎扛在肩上,看台上的人都在笑,裴擒虎捶着他的背,骂骂咧咧的,眼里却全是笑意。
我们四个躲在器材室后面的小巷里,手心都在冒汗。司马昭深吸一口气:“我先上!我爸妈最疼我!”
她刚走出去,就撞见了来找我们的司马懿和诸葛亮。
“跑什么?”司马懿皱眉,目光落在司马昭身上,带着惯有的冷淡,却掩不住一丝关切。
司马昭咬了咬牙,突然喊:“爸!妈!”
司马懿的脚步顿住了,诸葛亮扶了扶眼镜,眼里满是错愕:“同学,你……”
“我是司马昭!”她挺了挺胸,声音发颤却很坚定,“是你们二十年后的女儿!你们会结婚,会一起研究物理,会因为谁的公式更简洁吵到半夜!”
诸葛亮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司马懿,后者的脸绷得紧紧的,却没反驳。
这时候,韩信和李白也找了过来,身后跟着李信和裴擒虎。“你们在这儿啊,”李白啃着糖葫芦,看见我们紧张的样子,挑眉,“怎么了?”
“爸!妈!”我攥紧王昭君的手,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是韩屿沐,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以后会开家武馆,会养一只叫‘枪挑’的大金毛,会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一起教我耍双枪!”
韩信手里的糖葫芦“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看向李白,眼里全是震惊:“我跟你?女儿?”
李白也懵了,挠了挠头:“不是,韩屿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跟他……”他话没说完,却偷偷瞟了眼韩信,耳根红了。
李欣妍也鼓起勇气,走到李信和裴擒虎面前:“爸,妈,我是李欣妍。你们以后会生三个孩子,会因为老大随谁姓吵三个月,最后还是听了我的,随妈姓裴!”
裴擒虎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李信却忽然笑了,揉了揉裴擒虎的头发:“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小巷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诸葛亮忽然推了推眼镜,看向司马懿:“她说的那个公式,我昨天好像真的推导出来了,只是没告诉你。”
司马懿的喉结滚了滚,伸手碰了碰诸葛亮的手背,声音低哑:“嗯。”
李白忽然笑出声,拍了拍韩信的肩膀:“喂,韩重言,没想到啊,咱俩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韩信瞪了他一眼,却没推开他的手:“别贫。”
李信把裴擒虎往怀里带了带,对李欣妍笑:“所以……我们以后真的会生三个?”
裴擒虎踹了他一脚,脸上却红扑扑的:“谁跟你生三个!”
王昭君忽然握住我的手,对他们笑了笑:“我是王昭君,以后会是屿沐的爱人。”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不管是在哪个时空,能遇到她,真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远处的烟花“咻”地冲上夜空,在黑色的幕布上炸开一朵巨大的花。韩信和李白靠在一起看烟花,肩膀抵着肩膀。司马懿把诸葛亮往怀里拢了拢,挡住吹过来的风。李信正低头跟裴擒虎说着什么,逗得他笑出了眼泪。
司马昭撞了撞我的胳膊,挤眉弄眼:“喂,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小姑子’了?”
我笑着推了她一把,王昭君握紧了我的手。烟花还在继续,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跨越了时空的画。
也许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也许未来还有很多难题要面对,但此刻,看着身边这些既是家人又是朋友的人,我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毕竟,能和爱的人一起,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最圆满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