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不断地下坠，又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扯上来。沈落落感觉自己像是被裹在湿透的棉絮里，沉重、窒息、冰冷。耳边是模糊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坏掉的收音机信号，夹杂着一些更遥远、更破碎的声音——呼啸的风？引擎的低吼？还是……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斑，剧烈地晃动、旋转。天花板……陌生的天花板。不是医院冰冷的白色，而是……深色的木质吊顶？一盏造型简约却透着昂贵气息的吊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刺得她眼睛生疼。
这是哪里？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被拆散了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她重重地跌回身下柔软的床垫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下的触感……是极其昂贵的埃及棉，细腻冰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干净、却又极其陌生的气息——不是消毒水，不是她小公寓里熟悉的洗衣液混合着念念奶香的味道，而是一种冷冽的、如同冬日松林深处积雪般的味道，混合着一点极淡的、干燥的皮革气息。
雪松……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沈落落的心脏骤然紧缩！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猛地转过头！
宽大的卧室，色调是深沉的灰与棕，线条冷硬简洁，每一件家具都透着低调而昂贵的质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铺陈开来的、流动的星河，却驱不散室内的冰冷和空旷。
而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沈叙白就坐在那里。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小半截冷硬的锁骨。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垂落的碎发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大半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里明明灭灭。袅袅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无法驱散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甸甸的、如同凝固寒冰般的低气压。
他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他私人领地的、无关紧要的摆设。
然而，那无声的存在感，那弥漫在空气里的雪松冷香混合着烟草的苦涩气息，都像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沈落落的神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办公室天台上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他冰冷如刀的质问、那枚如同罪恶烙印的白色药片……所有混乱而恐怖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涌！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剥光了扔在敌人面前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她怎么会在这里？！在他家里？！
沈落落猛地掀开身上那条同样质地精良、却让她感觉如同毒蛇缠绕的薄毯，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张如同刑台的床！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感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沈叙白终于抬起了头。隔着袅袅的烟雾，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冻结的冰面，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你晕倒了。”他简单地陈述，指尖的烟灰无声地飘落在地毯上，“医生来看过。情绪应激，加上疲劳过度，低血糖。”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汇报一个无关紧要的检查结果，“给你注射了镇定剂和葡萄糖。”
镇定剂……难怪浑身无力，意识昏沉。
沈落落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巨大的难堪让她脸颊滚烫，身体却冰冷得发抖。她不敢再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能死死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深陷进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空气再次凝固。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嘶嘶声，和窗外城市遥远的喧嚣作为背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我要走。”沈落落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微弱。
沈叙白没有回应。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将烟蒂摁灭在沙发扶手上的水晶烟灰缸里。动作流畅，带着一种惯常的掌控感。那猩红的光点彻底熄灭的瞬间，仿佛也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暖意。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朝着沈落落的方向走来。
沈落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他想干什么？！
然而，沈叙白并没有靠近她。他在距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
“浴室在那边。”他抬手指向卧室一侧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出了卧室，并随手带上了厚重的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里只剩下沈落落一个人，和他留下的、冰冷的雪松气息。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沈落落瘫软在床沿，大口喘着气，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又看了看那扇磨砂玻璃的浴室门，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掌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他把她带到这里，像处理一件物品一样叫医生，然后命令她去洗脸？他到底想干什么？把她囚禁在这里？继续审问？
但身体的极度不适和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驱使着她。她需要清醒！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沈落落咬紧牙关，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几乎是挪到了浴室门口。她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浴室很大，比她租住的整个小公寓的客厅还要大。同样深沉的色调，巨大的镜面，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黑色大理石台面和地面。空气里残留着更浓郁的雪松冷香，是他惯用的须后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沈落落走到宽大的洗手台前，拧开冰冷的镀铬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俯下身，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凉意瞬间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一点点。
她抬起头，看向巨大的镜面。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鬼，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神涣散、惊惶、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狼狈得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幽魂。
这就是她。沈落落。一个被命运彻底戏弄、被剥光了所有尊严、连女儿身世都成了惊天阴谋一部分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巨大的悲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镜中那个陌生而可悲的自己。她需要离开！立刻！马上！
她拧紧水龙头，直起身，准备转身离开这个同样让她窒息的空间。
就在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洗手台下方一个半开着的、嵌入墙体的储物柜抽屉。
抽屉没有完全推回原位，露出里面一部分叠放整齐的、颜色素雅的毛巾。而在那堆毛巾边缘，靠近抽屉缝隙的位置，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深蓝色的塑料药瓶，露出了小半截瓶身和一个白色的标签角。
药瓶？
沈落落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沈叙白提到过，他需要靠药物维持……是治疗他神经损伤后遗症的药吗？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复杂情绪的好奇心，驱使着她下意识地弯下腰，伸手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
抽屉里整齐地码放着崭新的毛巾和浴巾，散发着淡淡的柔顺剂清香。那个深蓝色的小药瓶就安静地躺在角落，并不起眼。沈落落的目光落在药瓶的白色标签上。
标签上的字迹很小，印刷清晰。药名是一串长长的、拗口的英文，她看不懂。但下面的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却是中文。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几行小字，然后，猛地定格在标签右下角的一个极其细微的角落！
那里，印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用黑色油墨盖上去的印章图案！
图案非常小，只有指甲盖的四分之一大小，线条却异常清晰——那是一个由两个交叠的、变形的字母“S”组成的、类似荆棘环绕的抽象徽记！
这个徽记……这个徽记！
沈落落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寒意如同冰锥，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个徽记！她见过！在八年前！在那个混乱的、模糊的夜晚之前！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这道冰锥狠狠刺破的冻湖，瞬间炸裂开来！无数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拼凑！
喧闹的毕业派对……震耳欲聋的音乐……旋转迷离的灯光……她喝了很多酒，很难过，为了什么？好像是为了一个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毕业的迷茫？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哭得很厉害……然后，有人递给她一杯又一杯的酒……是谁？是那个总是对她格外“热情”的学姐？还是……
画面猛地定格在一只手上！
一只端着酒杯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而那只手的尾指上，戴着一枚造型独特的银质尾戒！戒指的戒面，赫然就是这个由两个交叠的“S”组成的、荆棘环绕的抽象徽记！
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开！更多的碎片汹涌而出！
那个学姐……不，不止是学姐！她身边似乎总是跟着一个……学长？一个看起来温和友善、风度翩翩的学长？他叫什么名字？好像姓宋？宋……宋什么？她记得他总喜欢戴那枚独特的尾戒！他好像……对她很“照顾”？在她喝得晕头转向、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是他温柔地搀扶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落落，别哭了，我送你回安全的地方休息……”
是他！是他搀扶着她走出喧闹的派对现场！是他扶着她上了一辆车！好像……是一辆黑色的轿车？然后……他好像……帮她按下了公寓大门的密码？沈叙白公寓的密码？！
“安全的地方”……就是沈叙白的公寓？！
那么……那杯水……那杯被下了致命药物的水……
沈落落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死死盯着药瓶标签上那个小小的、却如同恶魔印记般的徽记！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他？！那个戴着尾戒的学长？！是他下的药？！他利用她！把她当作接近沈叙白、实施阴谋的工具？！那个混乱的夜晚，她不仅是被利用的棋子，更是被推入深渊的祭品？！她不仅毁了自己，还……还……
沈落落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让她弯下腰去，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眩晕感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认知，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就在她身体摇摇欲坠、即将再次滑倒的瞬间——
“砰！”
浴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沈叙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异响，眉头紧锁，深潭般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和……或许是别的什么？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沈落落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以及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深蓝色的药瓶时，他眼底所有的情绪瞬间被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锐利风暴所取代！
“谁让你动它的？！”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冰，带着一种被彻底侵犯领地的、暴戾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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