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湿地疗养院的木质平台浸染得温暖而虚幻。沈落落坐在躺椅上,望着沉入芦苇荡的落日,沈叙白那句“我们还有时间”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却迅速被更深的不安吞没。
时间?她们真的还有时间吗?那个隐藏在暗处、印着毒蛇“S”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沈叙白站在几步开外,夕阳在他深灰色羊绒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软化不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渊。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侧脸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近乎安抚(或者说仅仅是陈述事实)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水鸟遥远的鸣叫。
这份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极其违和的手机铃声打破。
铃声不是沈叙白常用的那种冷硬提示音,而是一段舒缓的钢琴曲,来自他放在羊绒衫口袋里的另一部私人手机。
沈叙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极为不悦。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号码和加密标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周身那股刚刚稍有缓和的冰冷气息骤然回笼,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通电话,转身走向平台边缘,背对着沈落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沈落落从未听过的、极其特殊的冷肃和专注:
“说。”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极快,汇报着什么。
沈叙白沉默地听着,背影挺拔如松,一动不动。但沈落落却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他接听这个电话的瞬间被抽空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低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几秒钟后,沈叙白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极其轻微,却没能逃过沈落落紧紧追随的目光。
然后,她听到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像是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种冰冷的决断:
“确定位置了?”
“……精度?”
“……”
“干扰源能排除吗?”
“……需要多久?”
“……”
“备用方案同步启动。‘渔夫’就位,听我指令。”
“……‘旁观者’的踪迹呢?”
“……继续盯紧。有任何异动,最高优先级处理。”
他的话语里充斥着沈落落完全听不懂的术语和代号,但那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和杀伐决断的冰冷,却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也跟着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是找到宋砚了?还是……和那个“旁观者”有关?
电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沈叙白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偶尔发出极其简短的指令。最后,他沉默了几秒,对着话筒,极其沉重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两个冰冷的字:
“……行动。”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立刻转身。依旧背对着她,站在平台边缘,望着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湖水,高大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峭而……压抑。仿佛刚刚下达的那个“行动”指令,抽空了他某种支撑性的力量。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沈落落时,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彻底变回了冰冷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封存在坚冰之下,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难测,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沈落落似乎能感觉到一股更加汹涌可怕的暗流在无声咆哮。
“回去吧,风大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他迈步走过来,脚步沉稳,经过她身边时,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径直朝着木屋别墅走去。
沈落落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心头那点因为夕阳和短暂平和而生出的微弱暖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变故彻底驱散。一种更大的恐惧和茫然攫住了她。他到底在谋划什么?行动?针对谁?危险解除了吗?还是……才刚刚开始?
她裹紧了身上的薄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傍晚的风带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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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远资本地下审讯室外的观察间。
林晚正通过单向玻璃,密切关注着审讯室内宋清的一举一动。她面前的多块屏幕上,分别显示着宋清的实时生理数据监测、笔迹分析波形图,以及他正在纸上涂画的内容的高清扫描传输。
宋清看起来疲惫不堪,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划动,时而写下一段文字,时而画出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或场景片段。
忽然,其中一块屏幕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着特殊加密频道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红光,随即熄灭。
林晚的目光瞬间从审讯室移开,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信号。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绝对的冷静和专注。她极快地瞥了一眼审讯室内毫无所觉的宋清和旁边值守的人员,然后看似随意地抬手,扶了扶耳朵里隐藏的微型通讯器,指尖在耳廓后方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组莫尔斯码。
【收到。执行中。】
敲击完毕,她放下手,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的笔迹分析波形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更加锐利的眼神,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几分钟后,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名穿着黑色战术服、气息冷峻的男人无声地走了进来,对林晚微微颔首,递给她一个平板电脑。
林晚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不断刷新的数据和坐标信息。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迅速在平板侧面的物理键盘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改变,一个三维立体地图被调出,其中一个红点正在快速移动,旁边无数参数疯狂跳动。
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移动的红点,和地图上方不断刷新的、代表着“干扰源强度”和“定位精度”的数值。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不断微调着参数,试图稳定那个飘忽不定的信号。
【目标移动速度异常。干扰源强度波动剧烈,疑似主动反制。定位精度下降至临界值。请求增强信号过滤算法,启用B3频段冗余校验。】她再次通过敲击通讯器,无声地传递出信息。
观察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运行嗡鸣和林晚指尖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底。
突然,平板屏幕上代表目标位置的红点猛地剧烈闪烁起来,随即像是受到强力干扰一般,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跳动,轨迹混乱不堪!
【警告!定位信号遭受强烈压制!正在丢失……】屏幕上方弹出红色的警报提示!
林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冰冷如铁,手指以更快的速度敲击键盘,试图进行最后的信号抓取和锁定!
【尝试逆向追踪干扰源!启动最后备用的脉冲注入协议!】她的指令通过敲击发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红点在一片混乱的噪点中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彻底消失在了地图上。
【目标丢失。】
冰冷的提示字符跳了出来。
林晚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顿在半空。观察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她盯着屏幕上那片代表丢失的灰色区域,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挫败、冰冷,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被激怒的锐利。足足过了五秒钟,她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关闭了平板屏幕,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单向玻璃后对此一无所知、仍在埋头书写的宋清。脸上的所有情绪已经迅速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无波。
她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沈叙白的专线,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激烈的电子对抗从未发生:
“沈总监,宋清这边有了一些关于那幅画颜料供应商的新线索,可能与一个境外账户有关。需要您确认下一步核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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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地疗养院,木屋别墅内。
晚餐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中进行。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但沈落落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念念被育儿师照顾着在旁边的儿童餐椅上吃饭,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是餐桌上唯一轻松的声响。
沈叙白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动作优雅标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落在餐盘上,偶尔会因为念念发出的声音而极其短暂地抬一下眼,目光掠过女儿时,那冰封的眼底会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微澜,但很快便恢复沉寂。
他没有再看沈落落一眼,也没有提起刚才那个电话和所谓的“行动”。那种刻意的、冰冷的忽视,比之前的暴怒和质问更让沈落落感到窒息和不安。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搁置、等待处理的物品,命运完全掌握在这个男人冰冷难测的意志之中。
晚餐结束后,育儿师抱着念念去进行睡前的抚触和阅读。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沈落落和沈叙白。
沈落落坐立不安,想找借口回房间。
就在这时,沈叙白却忽然站起身,走到客厅一侧的书架旁。那书架上除了少量精装书籍,还摆放着一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翡翠国际象棋。
他拿起盛着黑棋的木盒,走到沈落落对面的沙发坐下,将棋盒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她。
“会下棋吗?”他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落落愣住了,完全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下棋?在这种时候?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教你。”沈叙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打开棋盒,开始将一枚枚冰凉沉重的翡翠棋子取出,在棋盘上摆出初始阵型。修长的手指拂过光滑的翡翠棋子,发出极其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心血来潮想要教人下棋的绅士。
但沈落落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他摆弄棋子的、稳定得可怕的手指,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仅仅是下棋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一次冰冷的试探,或者……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他的思维演练。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摆好棋子,然后抬起眼,用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锁定了她。
“该你了。”他说,语气平淡无奇,“王前兵,进两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