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夜幕,将湿地疗养院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木屋别墅内,却依旧残留着昨夜硝烟与惊悸的冰冷余烬。
沈落落独自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身上裹着那件柔软的羊毛家居服,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面前的牛奶杯早已冰凉,吐司也只动了一小半。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却没有焦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叙白离开前那句冰冷又沉重的话。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这话像一道冰冷的咒语,箍住了她的心脏,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全感。她该相信吗?相信这个反复无常、暴戾又难以捉摸的男人?可除了相信他,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念念还在那些人手里……
一想到念念,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客厅门被轻轻推开。
沈落落以为是医护人员来例行检查,或者送餐,并没有立刻回头。
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冷静的韵律,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沈小姐。”是林晚的声音,平稳一如既往。
沈落落连忙抬手飞快地擦了下眼角,转过身。
林晚站在那儿,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裤装,只是外套换成了更休闲的款式,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锐利。她的左手手背那片烫伤似乎处理过了,贴着干净的敷料。
“林特助。”沈落落声音有些沙哑。
“您的血液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林晚将手里拿着的一张打印纸递给她,语气专业,“没有检测到常见毒物或致幻剂成分。那袋粉末的具体构成还需要更精密的分析,但目前看来,直接接触的危害性不高,更多可能是……心理威慑。”
心理威慑……沈落落看着报告单上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和数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却更加冰寒。那些人,像猫捉老鼠一样戏耍她,用念念的安危逼她恐惧,逼她服从。
“另外,”林晚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沈落落依旧苍白的脸上,“关于昨晚您收到的那部手机,我们调取了疗养院内部所有可能的监控死角和时间段的记录,发现了一段极其短暂的、大约只有1.2秒的信号干扰空白期,就在您返回房间后不久。对方利用了那个瞬间,手法非常专业。”
内鬼……果然有内鬼。而且就在沈叙白所谓的“最高规格”安保内部。这个认知让沈落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里真的安全吗?
“沈总监已经下令内部彻查,所有相关人员都会接受最严格的审查。”林晚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安抚她,“请您暂时放心休息。”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沈落落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家居服的袖口。
林晚看着她这副样子,沉默了几秒。她的目光扫过沈落落额角的新纱布,又极快地掠过她泛红的眼眶,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理解的微光?
她忽然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近了一些,声音比刚才压低了几分,不再是纯粹的公务口吻,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人情味?
“沈小姐,”林晚的声音很轻,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我知道您现在很害怕,很担心念念小姐。但请相信沈总监。他……或许方式有时让人难以接受,但他决定要护住的人,一定会不惜代价。”
沈落落猛地抬起头,有些惊愕地看着林晚。她没想到这个一向冰冷如机器的特助,会突然对她说出这样近乎……安慰和肯定沈叙白的话。
林晚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不再那么有距离感。她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窗外某个方向——那是昨晚码头枪战的大致方位。
“昨晚,在收到您可能遇险的信号时,沈总监是第一个冲出去的。”林晚的声音很低,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某种力量,“他甚至没等安保小队完全集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很少见他……那样。”
那样?哪样?是那样暴怒失控?还是那样……不顾一切?
沈落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怔怔地看着林晚,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更多信息。
林晚却没有再多说。她后退一步,重新恢复了那种专业而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人情味的低语只是沈落落的幻觉。
“您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可以按铃。”她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再次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清晰地传来:“宋清那边又回忆起一些关于那幅画颜料气味的细节,技术部门正在做气味分子图谱比对,或许会有新发现。”
说完,她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再次剩下沈落落一人。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林晚的话。
【他决定要护住的人,一定会不惜代价。】 【很少见他……那样。】
这些话,像小小的火苗,试图点燃她心底冰冷的灰烬,却又被更大的恐惧和疑虑压了下去。不惜代价?包括利用她作为诱饵或者筹码吗?就像他昨晚在棋局上暗示的那样?“
兵卒……升变……价值……”
那些冰冷的话语再次浮现,让她不寒而栗。
她感觉自己就像真的置身于一场巨大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棋局之中。沈叙白是那个深不可测的棋手,而她,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一个小点。而念念,则是对方握在手里,用来胁迫棋手就范的……最重要的那个“王”?
巨大的无力和恐慌再次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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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疗养院地下深处,一间绝对隔音的临时指挥中心。
这里的气氛与楼上截然不同。巨大的电子屏幕占据整面墙壁,上面不再是宁静的湿地景观图,而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不断刷新的卫星地图、以及数个闪烁移动的光点轨迹。空气里弥漫着低沉的设备运行嗡鸣和一种无声的紧绷。
沈叙白站在主屏幕前,身上依旧是那件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屏幕上某个正在缓慢移动的红色光点。
林晚静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同样专注地看着屏幕。
“目标还在移动,速度减缓,进入了城北废弃工业区。”林晚的声音冷静清晰,“信号很不稳定,Evelyn的人应该动用了大型移动屏蔽装置。‘蜂巢’的追踪无人机不敢跟得太近,怕打草惊蛇。”
沈叙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纱布的边缘,目光沉冷:“工业区地下管网复杂,适合藏匿,也适合……转移。他们不会停留太久。”
“宋清提供的颜料气味图谱比对有了初步结果,”林晚切换了屏幕一角的数据,“其中几种稀有化合物的组合,与三年前欧洲黑市上流通的一批‘幽灵颜料’高度吻合。那批颜料据传是一个代号‘调色盘’的化学疯子弄出来的,后来此人失踪,颜料也绝迹了。”
“幽灵颜料?”沈叙白挑眉。
“嗯,特点是极难被常规手段检测,且能与特定频率的光或化学试剂发生反应,显现出隐藏的图案或信息。”林晚解释道,“如果那幅画用了这种颜料,那它表面看到的诡异画面,很可能只是伪装。”
“隐藏的信息……”沈叙白眼底闪过冰冷的锐芒,“看来,那幅画才是真正的‘钥匙’。Evelyn大费周章,甚至不惜暴露宋砚这条线,也要拿到它。”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缓慢移动的红色光点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可惜,她太心急了。动了不该动的人,露出了尾巴。”
“我们的人已经秘密包围了工业区所有出口。”林晚汇报,“但对方有屏蔽,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仓库或楼层。强攻风险很大,容易造成目标……损坏。”她谨慎地没有说出“念念”两个字。
沈叙白沉默了片刻,眼底数据飞速流转,像是在进行极其复杂的计算和推演。
“让‘旅鸫’动起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果断,“他不是一直想‘将功赎罪’吗?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想办法混进去,找到信号屏蔽源,或者……直接确定孩子的位置。”
“旅鸫?”林晚微微蹙眉,“他的忠诚度……”
“他的艺术家人设和对他哥哥的‘担心’,就是最好的通行证。”沈叙白的声音冰冷而嘲讽,“Evelyn喜欢玩心理游戏,我们就陪她玩。告诉‘旅鸫’,只要他能提供准确坐标,之前他哥哥的事,我可以酌情考虑。”
“是。”林晚不再质疑,立刻转身在控制台上输入指令。
沈叙白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的那个红色光点。屏幕的冷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映照出翻涌的冰流和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看不出的焦灼。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看着纱布边缘渗出的淡淡血色,指尖缓缓收拢,握成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棋局已经布下。 诱饵已经抛出。 现在,只等鱼儿……咬钩了。
只是这一次,棋盘上赌注的重量,让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脏,也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压力。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地板,望向了楼上某个方向,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