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菲母亲推开画室门的瞬间，墙上的壁画正在晨光中呼吸。
那些颜料仿佛活了过来——许明弹钢琴的手指在光影间轻颤，陈浩投出的篮球悬停在空中，陆毅轮椅的辐条旋转出银色的弧光。而画面中央的周小菲，握画笔的姿势像举着一柄剑。
"电视台下午要来采访。"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平的褶皱，"把你这些……涂鸦清理掉。"
周小菲正蹲在墙角调色，闻言只是将钴蓝与钛白混合成更柔和的云朵色。母亲的高跟鞋踩过满地画具，停在那面画着巨大翅膀的墙前。羽翼下方用灰颜料写着几近透明的诗句："我的骨骼是画笔/血液调成赭石"。
"美院附中来了补充通知。"母亲将信封放在颜料箱上，牛皮纸与斑驳的色块形成刺眼对比，"需要家长签署保证书，承诺不因艺术活动影响文化课。"
画笔从周小菲手中滑落，在地面溅出星状的青碧色。她看着母亲掏出手机拍摄壁画，镜头刻意避开那些叛逆的线条，只聚焦在技术性的笔触上。
"王教授说你的透视法很精准。"母亲的声音透过镜头传来，"他建议转建筑系。"
风突然掀开窗帘，画纸纷飞如雪。周小菲伸手按住一张将飞的素描，背面却露出截然不同的画面——住院部窗外的灰鸽子，药瓶堆成的小塔，母亲离开时僵直的背影。
"那是什么？"母亲的镜头突然转向。
争夺在无声中爆发。牛皮纸信封被撕扯时发出刺耳的哀鸣，保证书碎片与画纸搅在一起飘落。周小菲突然松开手，任由母亲抽走那叠画稿。
"你永远不懂。"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些不是涂鸦，是救过我命的东西。"
母亲的动作顿住了。她的高跟鞋踩到某张画稿，纸上是用血丝混着颜料画出的病房窗户——铁栏之间，有双手正将撕碎的画纸拼回飞鸟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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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台采访车到来时，画室空无一人。
记者对着空墙录制开场白："据悉，这幅由高中生集体创作的壁画近日引发广泛关注……"镜头扫过墙面时突然定格——原本该是壁画的地方，此刻贴满了碎纸片。
成千上万的碎纸。
有数学草稿的边角，药盒说明书，成绩单碎片，甚至超市小票。它们被用颜料重新绘制后拼贴成巨幅壁画，每片纸上都写着极小的字。
摄影师推近镜头。一张药盒碎片上写着："三月十七日，她撕了我的速写本。"
超市小票背面："四月三日，她说艺术生都是废物。"
数学卷角落："五月二十日，我吞了整盒褪黑素。"
记者声音开始发抖。镜头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告白，最终停在一张泛黄的纸片上——是中央美院招生简章扉页，背面用血丝般的红颜料写着：
"妈妈，如果我死了，请把这些墙灰葬在画材店门口。——小菲"
现场一片死寂。突然有工作人员惊呼："墙在动！"
那些碎纸片开始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真正的壁画。原来周小菲用米汤将临时画作粘在原件上方，此刻水汽蒸腾，伪装正逐渐剥离。
当最后一张碎纸飘落，所有人都倒吸冷气——壁画根本不在墙上。整面墙被凿出了立体浮雕，钢琴键是凸起的木片，篮球是嵌进的橡胶，轮椅辐条是真正的金属丝。而周小菲自己的形象，是用五万根削尖的铅笔头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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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时，周小菲母亲独自返回画室。
她手中攥着签好字的保证书，每个字都写得工整沉重。却发现女儿坐在浮雕墙前，正将那些碎纸片喂进小铜炉。火苗舔舐纸页时，浮现出转瞬即逝的蓝色——是颜料中的化学物质在燃烧。
"我联系了王教授。"母亲的声音在空旷中格外清晰，"他说美院附中有个特殊名额，适合……有创伤经历的孩子。"
周小菲抬头，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
母亲突然跪下来，手指抚过浮雕墙上深刻的划痕。那些沟壑里填着晶亮的碎屑，细看竟是碾碎的药片。"你住院那天……"她的声音碎在火光里，"护士给我看了你的病历本。"
炉火轰然爆出金星。病历本最后一页被投入火中，纸页翻卷间露出背面的画——母亲举着撕毁的录取通知书，眼泪滴成鲜红的颜料。
灰烬纷飞中，两人同时伸手接住一片未燃尽的纸。那是保证书的碎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补充条款："但她的翅膀必须比铅沉重。"
电视台遗落的补光灯突然亮起，将浮雕墙照得如同神殿。周小菲看见母亲的身影投在墙上，那双总是紧握的手终于张开，接住了飘落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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