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大戏彩排进行到第三幕时,许父的贝斯弦毫无征兆地崩断了。
那声刺耳的嗡鸣像一把刀划开时光。许明正在弹奏父子即兴合写的《裂缝中的协奏曲》,断裂的琴弦抽在他手背上,霎时渗出血珠。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许父。他像是早料到这一刻,缓缓将贝斯翻转,露出琴颈内侧一道陈旧的胶合痕迹。
"打开它。"许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里面有份东西,该给你看了。"
许明的手指在琴颈接缝处颤抖。当暗格弹开时,飘出的不是预想的琴谱,而是一张泛黄的手术知情同意书。患者签名栏里,"许建明"三个字写得支离破碎,仿佛每笔都在与什么抗争。最刺眼的是家属签字栏——那里填着"胎儿,孕36周"。
"你母亲躺在手术台上时,攥着这份同意书。"许父用断弦的贝斯拨出一个低沉的和弦,"医生说肿瘤压迫神经,再不做手术会瘫痪。但麻醉可能影响胎儿脑神经发育。"
排练厅静得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许明看着同意书背面那些被铅笔涂改又擦去的痕迹,突然明白这是父亲当年未说出口的抉择——在音乐与生命之间,在理想与责任之间。
许父从琴箱取出那把修复过的黑胶唱片,轻轻放在钢琴上。"撕毁它们那晚,我梦见你母亲问:'为什么不让儿子听见真正的你?'"他的手指抚过唱片裂痕,"因为我害怕……怕你发现我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后,会看不起我。"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声与许明即兴弹起的钢琴声交织。他用了父亲最爱的《Blue in Green》旋律,右手却刻意模仿着神经损伤后的震颤音。那些破碎的音符在雨中奇异地愈合,变成全新的乐章。
"清华还是音乐学院,都不重要。"许父突然按住琴键,"重要的是,别让恐惧替你作决定。"
雨停时,许明从钢琴凳下抽出一份皱巴巴的志愿表。在"家长意见"栏,他代父亲签下一行英文:"Follow the broken strings."(追随断弦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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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琴房亮着灯。许晓晴送剧本过来时,看见父子俩并肩坐在钢琴前——父亲用缠着纱布的右手弹低音区,儿子弹着清亮的高音部。那首《裂缝中的协奏曲》终于完整,每个休止符都填满了二十年未说的对话。
"医生当年说,我最多能恢复到现在这样。"许父举起颤抖的右手,"但你看,它依然能按住人生的和弦。"
许明突然起身翻找谱架,抽出一张边缘烧焦的旧照片。1999年告别演出的舞台照上,年轻贝斯手的右脚正悄悄踩着儿科诊所得来的软垫——那时他已经出现步态异常,却没人发现。
"其实我偷偷去看过你的戏剧节。"许父轻声说,"当你弹那首谢幕曲时,我在台下……用这只手给你打拍子。"
雨又下了起来。许晓晴看见钢琴盖上反射出三个人的影子,那些曾被认为是对立的选择,此刻在琴键上达成了奇妙的和解。许父断弦的贝斯就靠在墙边,琴箱里露出半张新写的乐谱,标题是《第十八章:父与子的赋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