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看了都摇头？

林晚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奏折。作为现代社畜，对数字报表有着本能的敏感。虽然那些繁体字和文言表述看得她有点头大，但连蒙带猜，加上原主残留的一点基础认知，她大概看懂了：这折子通篇都在哭穷、喊难、要钱，但具体钱花哪儿了、效果如何、积欠原因，语焉不详，避重就轻，通篇车轱辘话。

【啧…又是这套路。要钱的时候喊爹喊娘，问绩效的时候装聋作哑。这账目做的…狗看了都得摇头！糊弄鬼呢？】内心的小人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职业性的鄙夷瞬间压过了恐惧，【这种烂账也好意思递到御前？真当老板是冤大头啊？】

念头刚刚闪过脑海。

一直悬停不动、如同凝固般的朱笔，笔尖猛地一顿！

饱满的朱砂在奏折的空白处，点下了一个刺目的小红点。

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瞬间回神，吓得魂飞魄散！【卧槽！我刚刚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可能啊！我没张嘴啊！】她惊恐地抬眼，正好撞上萧彻投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脑子里刚刚闪过的每一个念头。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脸色煞白，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渎职！诽谤朝廷命官！脑袋要搬家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雷霆震怒。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拖出去的命令并没有来。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

是奏折被合上的声音。

接着，又是“呼啦”一声。

林晚惊愕地睁开眼，只见萧彻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本厚厚的、来自江南道转运使的奏折，手臂随意一挥，那本凝聚了无数心思、关乎巨额钱粮的奏章，便如同垃圾一般，被精准地抛进了御案旁烧得正旺的鎏金兽首炭盆里！

跳跃的火焰瞬间舔舐上纸张的边缘，贪婪地蔓延开去，橘红色的火舌迅速吞噬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文字和“狗看了都摇头”的烂账，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腾起一股青烟和纸张燃烧特有的焦糊味。

暖阁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赵德海在内，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盆中跳跃的火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烧…烧了？！陛下竟然把奏折…直接烧了？！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林晚更是目瞪口呆，嘴巴微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他…他听见了？！他听见我说狗看了都摇头？！他真烧了？！】

萧彻却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碍眼的东西。他拿起下一本奏折，神色淡漠如常，仿佛刚才烧掉的不是一份重要的奏报，而是一张废纸。只有他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一些。

他拿起朱笔，蘸了蘸墨，悬停片刻，在那本新的奏折上落下批阅。暖阁里只剩下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炭盆里奏折燃烧的细微噼啪。

林晚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炭盆里那跳跃的火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比这深冬的寒风更冷。

夜，深沉如墨。

冰冷的宫人值房，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林晚裹着薄被，缩在硬板床的角落，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这是她偷偷藏下的晚饭。右肩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白天宣政殿里那惊悚的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烧了…他真烧了…】她机械地咀嚼着干硬的馒头，味同嚼蜡，【他到底听没听见？还是巧合？不可能啊…那么厚的折子，就因为我说了句狗看了都摇头？】

【读心术？不可能！唯物主义！要相信科学！】她试图说服自己，但白天萧彻那锐利得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让她心底的寒意挥之不去。

【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白天提心吊胆伺候暴君，晚上啃冷馒头…万恶的旧社会…五险一金没有，加班费没有，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还随时有生命危险…】

【狗看了都摇头的烂账…人看了当如何？】她忍不住又想起那句吐槽，随即打了个寒颤，【呸呸呸！别再想了！小心隔墙有耳…】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规律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值房窗外突兀地响起。

林晚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嘴里的馒头渣喷出来！她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那扇糊着厚厚高丽纸的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谁？值夜的太监？不对啊，他们巡逻不敲窗的…难道是…鬼？】寒意瞬间爬满了脊背。

“笃、笃、笃。”又是三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窗外一片死寂。

就在林晚以为是自己幻听，或者是什么夜鸟啄窗时，一个低沉、冰冷、带着一丝凉飕飕的戏谑，如同贴着窗缝钻进来的寒风，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狗看了都摇头的烂账…”

那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她骤然停止的呼吸和瞬间瞪大的惊恐双眼。

然后，那凉飕飕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玩味，慢悠悠地补上了下半句：

“…人看了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