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喷溅而出的滚烫血泉，如同决堤的赤色洪流，瞬间染红了帐幔！浓重的铁锈腥气在狭小、昏暗的陋室里轰然炸开！粘稠的、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暗红液体，泼洒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狼藉！也彻底浇熄了梁母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伯儿——！！！”
凄厉到变调的哭嚎撕裂了死寂！梁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瘫软着扑倒在床沿！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儿子那只刚刚垂落、犹自微微痉挛的手腕！那腕骨嶙峋，皮肤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的掌心灼穿！她抬起头，浑浊的老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疯狂滚落，砸在儿子苍白如纸、被血污沾染的脸上，混着那暗红的血渍，蜿蜒而下，如同血泪！
山伯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瞳孔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翳。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骇人力量，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体里急速抽离！滚烫的体温如同退潮般迅速冷却！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般的喘息声，变得极其微弱、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出都带着濒死的、令人心碎的嘶嘶漏气声！
然而，就在这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那双灰败空洞的眸子深处，竟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如同淬火流星般刺目的光芒！那光芒里燃烧着不甘、愤怒、被彻底碾碎的绝望，以及一种近乎执念的、要将最后一点心意传递出去的疯狂！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含混不清的嘶鸣。他那只被梁母死死攥住的手腕，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力量！如同垂死的困兽挣脱最后的枷锁！他竟硬生生从母亲那枯瘦却紧握的手中挣脱出来！
“伯儿！”梁母惊恐欲绝！
只见山伯那只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颤抖着、痉挛着，猛地探向自己干裂渗血的唇边！他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咯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指尖的皮肉瞬间被锐利的牙齿撕裂！深红的、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如同泉涌般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他惨白的指节！
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那只淌血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伸向床榻内侧！五指张开，死死攥住了悬挂在床头的、那幅早已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麻布床帐！那布料粗糙厚实，此刻却在他濒死爆发的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嗤啦”一声裂帛之音！
一大片惨白的粗麻布，被他硬生生撕裂扯下！
“伯儿！你要做什么？！伯儿啊——！”梁母哭喊着扑上去，想要阻止，却被儿子那副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骇人模样震慑得动弹不得！
山伯对母亲的哭喊充耳不闻！他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粗麻布，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只淌血的手指，颤抖着、痉挛着，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狠狠按在了惨白的布面上！
指尖的鲜血瞬间在粗糙的布纹上晕染开一小片深红的湿痕！他手指颤抖着，如同用尽毕生之力在雕刻灵魂的印记，在那片猩红之上，扭曲而艰难地划动起来！
一笔！一划！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都浸透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世……仇……深……似……海……”
暗红的血字在惨白的粗麻布上蜿蜒爬行，如同毒蛇吐信！字迹歪斜扭曲，每一笔都力透布背，仿佛要将这血泪控诉刻入轮回！
“情……义……终……成……灰……”
指尖的鲜血似乎快要流尽！他猛地将手指更用力地按在布面上！几乎要将指骨碾碎！新的血珠从撕裂的伤口处强行挤出！那“灰”字的最后一笔拖得极长、极深，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湮灭！
“愿……卿……安……做……马……家……妇……”
写到“妇”字时，他全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是一小口暗红的血沫呛咳而出，溅落在布面上，将那“妇”字洇染得更加狰狞可怖！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沾满血污的手指，狠狠戳向布面最后的空白！
“莫……念……黄……泉……不……归……人……”
“人”字的最后一捺，如同垂死者最后一声悠长绝望的叹息，拖曳着、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指尖的血，终于彻底流干。那只手颓然松开，带着满布的血污和那片浸透绝望的粗麻布，重重地跌落回冰冷的床榻上。
“四……九……”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气音，从他干裂渗血的唇缝间艰难挤出。
一直蜷缩在墙角、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书童四九，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颤！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床前，涕泪横流：“公子！公子！四九在！四九在啊！”
山伯涣散的目光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想要聚焦在四九那张涕泪模糊的脸上。他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唯有那只刚刚跌落、沾满血污的手，极其微弱地、痉挛着，向那片落在床沿、浸透血字的粗麻布方向，极其轻微地……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食指。
四九浑身剧震！他瞬间明白了！他猛地扑过去，双手颤抖着，如同捧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捧起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却又用尽全身力气地，将那片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的血书紧紧攥在手中！那粗糙的布面，那粘稠未干、尚带着一丝体温的血迹，烫得他手心如同被万针攒刺！
“公……公子……”四九泣不成声，将那片血书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四九……四九明白！四九……这就去！这就去送给……送给祝小姐！一定……一定送到她手上！”
听到“祝小姐”三个字，山伯那灰败空洞的眼眸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摇曳了一下。那光芒里，似乎有万般的不甘、千种的痛楚、百转的思念……最终，都化作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沉沉的死寂。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耗尽了他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丝气力。
随即，那一直强撑着的、微微抬起的头颅，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回冰冷的枕上！那双曾映照过西湖碧波、书院松涛、月夜露台的眼眸，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瞳孔彻底涣散、放大，凝固成一片永恒的、深不见底的、绝望的灰暗！
“伯儿——！！！”
梁母发出撕心裂肺、如同杜鹃啼血般的惨嚎！她扑上去，双手死死抱住儿子那已然失去所有温度的头颅，枯瘦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他脸上未干的血污！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彻底撕裂的悲鸣！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只剩下怀中这具迅速冰冷僵硬的躯壳，和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四九跪在床前，手里死死攥着那片滚烫的、浸透公子最后心魂的血书，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看着夫人抱着公子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猛地一激灵！
他不能倒下！公子最后的心愿！他必须送到！
小书童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沉甸甸的血书塞进贴胸最里层！那冰冷的、粘稠的触感紧贴着皮肉，如同公子最后无声的嘱托！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对生死相隔的母子，狠狠一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陋室！
身后，只留下梁母那一声声泣血的哀嚎，如同最悲怆的丧钟，在空旷破败的梁家小院里久久回荡，缠绕着那扇被撞开的、灌入冰冷夜风的破旧木门，也缠绕着那片被遗落在冰冷青砖地上、早已被踩踏得不成形状的、印着刺目“囍”字的催命红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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