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沉默的默。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窗外下着今年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根手指在叩门，又像是某种催促。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所以在那之前，我想把一切写下来。不是为了辩解，也不是为了寻求原谅——杀人犯没资格谈这些。只是有些事，总得有个人说出来，哪怕听众只有这盏昏黄的台灯和逐渐被墨水晕染的纸页。
故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或者说，从林志强死的那天说起。
林志强是我们公司的副总，手里握着不少实权。我在技术部，一个不算起眼的位置，每天对着代码和服务器，和他本该没什么交集。但命运这东西，总爱开玩笑。
那天是周五，公司临时加班，说是要赶一个项目的收尾。傍晚六点多，天已经擦黑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去茶水间泡咖啡，正好撞见林志强和市场部的李薇在争吵。声音不大，但足够我听清几句。
“……那笔钱你必须尽快给我，不然我就……”是李薇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又透着威胁。
“你闹够了没有？”林志强压低了声音，语气烦躁，“那笔钱不是小数目，我需要时间周转。你再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好处？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处？林志强，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端着咖啡杯，僵在门口。李薇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美女，平时总是笑意盈盈，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林志强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我没敢多听，悄悄退了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就是一切的开端。
真正和林志强扯上关系，是一周后。我负责的一个服务器出了故障，丢失了部分数据，偏偏那部分数据涉及到公司去年的一个合作项目，林志强是负责人。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阴沉得可怕。
“陈默，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必须把数据恢复。否则，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顺便准备好接收法院的传票吧。”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心上。
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批数据我做过备份，但备份硬盘前几天被我不小心摔了一下，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恐怕是那时就坏了。我试图解释，但他根本不听，只是挥挥手让我滚出去。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没合眼，泡在服务器机房里，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失败了。我甚至找了外面的数据恢复公司，得到的答案都是“无法恢复”。
周三下午，我再次被林志强叫到办公室。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没用的垃圾。
“没搞定？”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很好。”他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我面前，“这是一份离职协议，你签了，再赔偿公司五十万损失，这事就算了了。不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身败名裂。”
五十万。对我这种普通职员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贪婪和冷漠的脸，突然想起了茶水间听到的对话。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他是不是想用这笔钱去填李薇那边的窟窿？
“林总，”我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那批数据……是不是和去年跟鼎盛公司的合作有关？”
林志强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锐利地刺向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只是觉得，那批数据突然丢失，有点蹊跷。而且，我记得当时备份硬盘是锁在柜子里的，钥匙只有我有，但那天我发现柜子的锁好像被人动过手脚。”
这是我编的。我只是想试探他。
林志强的手指停在了桌面上，眼神闪烁。过了大概半分钟，他缓缓开口：“陈默，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这样吧，赔偿的事就算了，你安安稳稳离职，我可以给你写封推荐信，怎么样？”
他的转变太快，反而印证了我的猜测。那批数据里一定有问题，而且是足以让他忌惮的问题。
“我不想要推荐信。”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想知道，那批数据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陈默，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抓住了什么把柄？我告诉你，就算数据没了，我也有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外面的同事，他大概是怕事情闹大，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你先出去，这事我们明天再谈。”
走出他的办公室，我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害怕，是兴奋，一种即将揭开秘密的兴奋。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面上在做离职交接，暗地里却在调查林志强。我利用自己的技术权限，查了公司的财务流水，还有他的邮件记录。果然，去年和鼎盛公司的合作项目里，有一笔近百万的款项去向不明。而那笔钱转出的时间，正好是我备份数据的前一天。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在他的私人邮箱草稿箱里，发现了一封没发出去的邮件，收件人是李薇。里面大概意思是，那笔钱被他挪去投资，亏了大半，让李薇再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想办法补上。邮件的附件里，还有几张他和李薇的亲密照片。
原来如此。他挪用公款，被李薇发现，李薇以此要挟，他就想办法毁掉了能证明他挪用公款的数据，还想把锅甩给我。
我把这些证据都复制到了我的移动硬盘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报警？我手里的证据够吗？而且，林志强在公司深耕多年，人脉很广，我一个小职员，能斗得过他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李薇突然失踪了。
是周二早上，市场部的人说联系不上她，电话关机，家里也没人。起初大家以为她只是有事请假，但到了下午，她的家人报了警。
警察来公司做了简单的询问，没什么结果。但我注意到，林志强在接受询问时，眼神有些慌乱，回答问题也磕磕绊绊的。
那天晚上，我加完班，准备回家，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又撞见了林志强。他正从车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背包，神色匆匆。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小陈，还没走？”
“嗯，刚弄完。”我看着他手里的背包，“林总这是要出去？”
“啊，有点事。”他含糊地应了一句，快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好奇。他没有开车，而是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城西的废弃工厂区。
那个地方很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去。他去那里做什么？和李薇的失踪有关吗？
我也拦了一辆车，跟在他后面。
到了工厂区附近，我让司机停在远处，看着林志强下了车，走进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仓库的建筑里。
我等了大概十分钟，也下了车，悄悄摸了过去。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我屏住呼吸，靠近门口，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是林志强的声音，他在打电话。
“……我已经把东西带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那笔钱我真的凑不齐了……李薇？她早就不在了，你别想拿她来威胁我……”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因为我的心跳声太大了。李薇不在了？难道她已经……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一块石头，发出“哐当”一声响。
仓库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林志强从里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钢管，看到我，他的眼睛瞬间红了：“陈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吓得转身就跑，但他很快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回去。钢管狠狠砸在我的背上，疼得我差点晕过去。
“你听到了什么？”他把我摁在地上，用钢管指着我的脖子，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恐惧。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胡乱摇头。
“你骗我！”他嘶吼着，“你肯定都听到了！你和李薇一样，都想害我！”
他的情绪很激动，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我知道，现在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地上，有一块碎掉的砖头。
“林总，你冷静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路过，想进来看看……”
趁他分神的瞬间，我猛地挣脱开他的手，抓起地上的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他的头。
“砰”的一声闷响。
他愣住了，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然后，他缓缓地倒了下去，额头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地面。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块沾了血的砖头，浑身抖得像筛糠。仓库里很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雨声。
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我杀人了。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想跑，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志强，又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了他带来的那个黑色背包。
我走过去，打开背包。里面有一沓现金，还有一个笔记本。我翻开笔记本，里面记着一些流水账，看起来像是他挪用公款的明细，还有一些和其他人的交易记录。其中几页提到了李薇，说她发现了他的秘密，逼他拿钱，还说“必须让她闭嘴”。
原来，李薇真的是他杀的。
我把笔记本和现金都塞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用仓库里的破布擦了擦那块砖头和我碰过的地方。我不敢保证能完全擦掉指纹，但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几乎是逃着离开仓库的，一路狂奔，直到坐上出租车，心脏还在狂跳。我让司机把我送到离我家很远的一个地铁站，然后换乘了好几趟车才回家。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反复冲洗身体，直到皮肤都搓红了，还是觉得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那个笔记本和现金被我藏在了衣柜最下面的一个旧箱子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同事们都在讨论林志强的失踪，说他可能卷款跑了，毕竟李薇失踪在前，大家难免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警察也来过几次，问了我一些关于林志强的事情，我都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回答了，他们似乎没有怀疑我。
直到一周后，林志强的尸体在那个仓库里被发现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敲代码，手指突然就僵住了。周围的同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低着头，假装在专心工作，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每一个字。
警察又来了公司，这次调查得更仔细了。他们询问了每个人案发前后的行踪，我编造了一个在家加班的谎言，幸好那天我确实向部门经理报备了在家加班，有聊天记录可以证明。
他们也问了我和林志强的矛盾，我承认了因为数据丢失的事情和他吵过架，但说后来已经解决了，我也准备离职了。他们没再多问，只是做了笔录就走了。
我以为事情会就这样过去。我甚至开始计划，等风头过了，就拿着那笔钱和笔记本远走高飞。
但我错了。
大概半个月前，一个姓赵的警察找到了我。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眼神很锐利，不像之前来的那些警察那么好糊弄。
“陈先生，我们在案发现场附近，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出租车发票，时间正好是林志强遇害那天晚上。”赵警官坐在我对面，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们查了出租车的行车记录仪，虽然没拍到你的脸，但拍到了你从那个仓库附近上了车。”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天晚上，你去那里做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我只是路过。”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我那天加班到很晚，想绕点路散散步，正好走到那里。”
“散步？”他笑了笑，“陈先生，那里可是废弃工厂区，晚上很少有人去散步的。而且，根据行车记录仪显示，你下车的地点离你家很远，你是怎么回去的？”
“我……我坐地铁回去的。”
“哪个地铁站？几点的地铁？”他步步紧逼。
我随便报了一个地铁站的名字和时间，心里祈祷着他不会真的去查。
“我们会去核实的。”他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我和林志强的关系，有没有见过李薇和他在一起之类的。
他走后，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说辞。
果然，没过几天，他又来了。
“陈先生，我们查了那个地铁站那天晚上的监控，没有拍到你。”他直接开门见山，“而且，我们还了解到，你负责的那批数据丢失后，林志强曾威胁过你，要你赔偿五十万。你们之间的矛盾，似乎比你说的要深。”
我手心全是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还有，”他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这是我们在林志强的办公室搜查时，发现的一张照片。照片背面有你的指纹。”
照片上是林志强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看起来像是在某个酒会上拍的。我从没见过这张照片，更别说碰过了。
“我……我不知道这张照片。”
“是吗？”赵警官看着我，“但你的指纹确实在上面。而且，我们查到，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是鼎盛公司的前副总，去年因为经济问题被判刑了。而他负责的项目，正好和林志强去年负责的那个项目有关。”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陈先生，我们还发现，林志强的笔记本不见了。”他话锋一转，“据我们了解，他有记笔记的习惯，尤其是一些重要的账目。你觉得，谁会拿走他的笔记本呢？”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了然。
我知道，我瞒不住了。
从那天起，我就感觉自己被监视了。不管我去哪里，都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不敢出门，不敢联系任何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像一只惊弓之鸟。
那个笔记本和现金，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我好几次想把它们扔掉，但又怕被人发现。
直到今天，外面下起了大雨。我看着窗外的雨，突然觉得累了。躲了这么久，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逃不掉的。
我把笔记本和现金都放在了桌子上，旁边是这封我写了一夜的信。我知道，当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这些，就什么都明白了。
雨还在下，叩门声越来越急。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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