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拱

工作室里还飘着张真源带回来的汗味，混合着古籍特有的陈旧纸香，形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林夏正对着台灯下的清代《营造法式》抄本皱眉，指尖捏着极薄的竹纤维纸，小心翼翼地填补虫蛀的缺口。

金箔碎屑在阳光里浮沉，像被揉碎的星子。

贺峻霖原本坐在窗边翻一本民国实业志，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没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被林夏手边摊开的古籍吸引，书页上正展示着一组繁复的斗拱结构图样，线条遒劲，批注小字一丝不苟。

他放下书走过来时，皮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声。

林夏正要用糨糊固定补纸，手腕突然被轻轻按住。

她抬头，撞进贺峻霖骤然变亮的眼睛里，那镜片后的目光像是穿透了百年光阴，直直射向某个遥远的节点。

贺峻霖这里。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点在图样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卷草纹装饰上

贺峻霖这个转角弧度，还有斗耳的倾斜角度——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种林夏从未听过的沙哑

贺峻霖这是我祖父贺仲山的手法。

贺峻霖宣统三年他给江南织造府设计戏台时，画过一模一样的样式。

林夏手里的竹镊子“嗒”地落在瓷盘里。

她顺着贺峻霖的指尖看去，那处斗拱确实比常见样式多出几分灵动，尤其是在承重柱与横枋的衔接处，藏着一个极精巧的暗榫结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夏可这是清代抄本……

贺峻霖是他未完成的稿子。

贺峻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像是在触摸某种易碎的记忆

贺峻霖当年祖父只画了半张就染了时疫，那戏台最后用了工部的标准样式。

贺峻霖我小时候在祖宅阁楼见过那半张残图，卷草纹里藏着他的小印，和这图上的笔迹分毫不差。

他忽然笑了笑，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贺峻霖没想到隔了百年，能在这里见着全本。

林夏忽然想起他怀表链上刻的“1932”，想起他总对着老建筑出神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浅金，那些藏在温润气质下的历史碎片，似乎正顺着这张斗拱图样，一点点拼凑出清晰的轮廓。

隔壁传来马嘉祺怒斥“此等塑料玩物怎配朕的龙纹”的声音，大概又是把宋亚轩新买的变形金刚当成了什么不敬之物。

刘耀文的狼嚎混着张真源的古希腊语战歌隐隐约约飘过来，与工作室里的安静形成奇妙的互文。

贺峻霖已经低下头，从随身的皮夹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座半完工的戏台骨架，檐角的斗拱结构赫然与古籍上的图样有着血脉般的联系。

贺峻霖你看。

他指着照片里模糊的墨线，

贺峻霖这里缺的，正是图上补全的部分。

林夏看着那张穿越了时空的斗拱图，忽然觉得手里的古籍变得滚烫。

那些冰冷的线条不再只是工艺记录，而是成了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桥，一头连着贺峻霖记忆里的祖父，一头落在她此刻正在修复的指尖。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远处的车流声也渐渐入耳。

贺峻霖推了推眼镜，把照片小心收好，轻声道

贺峻霖能让我看看补全的部分吗？

贺峻霖祖父当年总说，这斗拱能承千斤，就像……

他没说下去，但林夏仿佛听见了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就像那些没能熬过乱世的匠人之心，其实一直都在时光里，等着被重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