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织了半宿,山路早被浸得滑腻,青苔裹着泥,踩上去便要打滑。方多病攥着袖角,一步三挪,偏生身旁笛飞声脚步稳得像钉在地上,墨色衣摆扫过湿草,只带起星点水珠。
忽的,笛飞声脚步顿住,目光沉下去,落在右侧的草丛里:“有血迹。”
方多病忙凑过去,雨还在落,却有几片草叶躲在岩石下,沾着几滴暗红——那红深得发褐,在嫩绿草叶上戳眼得很,像是谁不小心溅在这儿的。
顺着血迹寻过去,不多时便见着个山洞。洞口黑黢黢的,风从里头卷出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方多病正盯着洞口发怔,身后小厮忽然颤着声开口:“不对啊……三天前我上山时,这儿明明是块大青石挡着的,哪来的洞口?”
方多病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碎石,又瞥了眼不远处孤零零立着的大石块——那石块底下没积多少水,倒像是刚被挪开的。他指尖捻了点洞口的土,触手竟不算湿:“是新的。雨水要是早有这洞,早该灌进去了,哪会这么干。”
笛飞声已抽出腰间长刀,刀身映着雨光,冷得发亮。“进去看看。”他话音落,人已率先迈步进洞,方多病忙掣出长剑跟上,只留那小厮攥着衣角,在洞口哆哆嗦嗦地守着。
山洞里又阴又潮,越往里走,那股腥气越重,混着些草药的苦味,直往鼻腔里钻。忽然,一阵极轻的呻吟飘过来,细得像蛛丝。二人脚步一快,转过拐角,便见着江久被粗绳绑在石角,脸色白得像纸,胸口、胳膊上几道伤口还在渗血,沾湿了他的衣襟。
“江久!”方多病几步冲过去,剑鞘挑断绳索。江久虚弱地睁了睁眼,声音气若游丝:“我……我上山采草药,没见着人……他戴着面具,说我不该拿那株草……”
笛飞声站在阴影里,目光扫过江久的伤口——伤口边缘齐整,倒像是匕首划的,不像是山野野兽伤的。他没作声,只听着江久断断续续地说。
“他还说……”江久咳了两声,额上渗出汗珠,“说有个秘密……和药有关,能让人功力大增,还能解……解天下奇毒……”
方多病和笛飞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凛意——这背后怕是藏着大阴谋。可转念一想,若真有这药,那李莲花的碧茶之毒……方多病心里刚燃起一点光,洞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踏在湿泥上,闷响一声接一声。
“有人!”笛飞声立刻将江久护在身后,方多病也握紧了剑。刚凝神戒备,一阵白雾就从洞口涌进来,带着股甜腻的气味。二人忙捂住口鼻,待雾散了,石角边只剩那根绑过江久的粗绳,空荡荡地垂着。
“江久呢?”方多病抓起绳索,指节泛白——绳头还带着体温,显然刚被带走。“是灭口!”他语气笃定,话音未落,笛飞声已循着洞口外的脚印追了出去。
方多病紧随其后,刚出林子,就见着个戴黑铁面具的人,正揪着江久的衣领,另一只手握着柄长剑——那剑身泛着诡异的蓝光,像是淬了毒。“不该来的地方,偏要闯。”面具人声音冷得像冰,“来了,就别想走了。”
笛飞声冷哼一声,长刀挥出,寒光直逼面具人面门。面具人侧身一躲,剑随身动,竟直刺笛飞声心口。二人瞬间缠斗起来,刀光剑影裹着雨丝,看得人眼晕。
方多病刚要上前,目光扫过面具人的剑法,忽然顿住——那招式里藏着个“回风式”,竟和当年四顾门的旧招有些像!他心头一动,高声喊道:“阿飞!他左肩是破绽!”
笛飞声闻言,手腕一转,长刀改劈为刺,直扎面具人左肩。面具人果然慌了神,急忙侧身,可还是慢了一步,长刀“噗”地刺入左肩,血瞬间涌了出来。
“啊!”面具人惨叫一声,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左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邪修周缚。这人专靠炼制邪药提升功力,为了寻草药,不知害了多少人。
“周缚!”方多病收了剑,厉声问道,“你绑江久,到底为了什么?”
周缚捂着左肩,血从指缝里漏出来,他却忽然笑了,笑得阴恻恻的:“凭什么告诉你?你们断我路,那他就来陪我!”话音落,他突然挥剑,剑尖直穿江久心口。
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瞬间染红了江久的衣襟,也浸红了脚下的泥地。江久眼睛瞪得圆,身体软下去,周缚却趁这空隙,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往山林深处逃了。
方多病冲过去接住江久,伸手就要捂他的伤口,却被江久用尽力气拨开。他喘着气,声音细得像要断:“受……受人之托……我身上的信……给天机堂少主……”话落,他头一歪,手垂了下去,再没了气息。
方多病手指发颤,从江久怀里摸出个信封——信封是素色的,封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青线绣的,淡雅得很。他看着那朵莲花,忽然愣住了,眼眶一点点红起来。
“阿飞,”他声音有些哑,缓缓站起身,“把他带回回春堂,好好葬了。”
笛飞声见他神色不对,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弯腰抱起江久的尸体,转身离开。林子里只剩方多病一人,雨还在落,打在树叶上,沙沙地响。
他找了块避风的石头,拆开信封。信纸是糙纸,上面的字迹却熟悉得很,是李莲花的字,一笔一画都带着些漫不经心,可落在纸上,却像针一样扎进方多病心里:
“方小宝,一别多日,近日安否?
碧茶之毒,天下奇毒,无解。我不愿你们看我最后痴痴傻傻,遂独自离开,莫怪。
有朝一日若能解毒,我便随你探遍天下奇案。还有阿飞,我陪他再公公平平打一场。
——李莲花”
这真的是李莲花的字迹,方多病比谁都清楚。
他还活着,还活着,活着就好……
方多病攥着信纸,指节捏得发白。雨丝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也晕开了他眼角的湿意。林子里静得很,只有他的呼吸声,混着雨声,一点点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