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守护者”在暮色中平稳滑行,车内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微妙气氛。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陈洛瑶紧绷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她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副驾驶座的门板里,目光死死锁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仿佛那单调的霓虹广告牌是什么绝世美景,只留给车内一个写满“生人勿近”和“羞愤欲绝”的背影。
邵星哲握着方向盘,嘴角挂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压不下去的弧度。后视镜里,他能瞥见陈洛瑶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像两颗熟透的小樱桃。赵峰和林晓雅在后座挤眉弄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被邵星哲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过去才勉强收敛。朱楠晞担忧地看着闺蜜僵硬的背影,又悄悄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帽檐压得更低的陈傲宇,轻轻叹了口气。
车子在陈洛瑶家楼下停稳的瞬间,她像被按了弹簧,“咔哒”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动作一气呵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单元楼。关门声“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楼道感应灯都亮了好几层。
“炸毛瑶,明天见!”邵星哲摇下车窗,带着笑意的声音追过去,只捕捉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一抹马尾辫残影。
单元门冰冷地隔绝了内外。邵星哲看着那扇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眼底的笑意更深,还混杂着一丝……意犹未尽?他摇摇头,重新启动车子。“守护者”无声地融入城市的车流。
陈家公寓。
“我回来啦!!!” 陈洛瑶几乎是撞开了家门,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尚未散尽的、几乎要烧穿天花板的羞愤。
“瑶瑶?怎么啦?玩得不开心?” 母亲苏慧系着围裙从厨房快步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父亲陈建斌也从医学期刊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开心?!妈!爸!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跟邵星哲那个自恋狂!透身凉!宇宙第一大混蛋一起出去了!” 陈洛瑶把背包狠狠摔在玄关软垫上,像只炸了毛的猫,几步冲到客厅,抓起沙发上一个巨大的胡萝卜抱枕,把自己整个脸埋了进去,发出闷闷的、充满悲愤的控诉:“他!他!他简直罪无可赦!”
夫诸在她识海里兴奋地蹦跶:小鹿!你再敢提一个字,我就把你塞进冰箱和冻鱼作伴! 陈洛瑶内心疯狂尖叫,埋在抱枕里的脸烫得能煎蛋。
“慢慢说,别急。邵星哲怎么欺负你了?” 苏慧坐到女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带着关切。陈建斌也放下期刊,神情严肃起来。女儿虽然活泼,但气成这样可不多见。
“他……他……” 陈洛瑶猛地抬起头,脸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睛水汪汪的,又羞又气,那个“地咚”的画面和全身被禁锢的感觉清晰得让她窒息,“他嘲笑我起的名字!故意把空调开得像北极!害我在湿地摔了个狗吃屎!最最最可恶的是!他……他当着全班人的面!把我……把我……” 后面的话像是被烫到舌头,她再次把脸深深埋进抱枕,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呜咽,双腿还泄愤似的在沙发上蹬了几下。
“摔倒了?摔伤没有?快让妈妈看看!” 苏慧紧张地去拉她的手。
“没有啦……就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陈洛瑶闷声回答,声音带着哭腔。
“当着全班面怎么了?他推你了?” 陈建斌眉头紧锁,语气沉了下来。邵家小子平时看着挺靠谱,难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陈洛瑶猛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又急又气:“他……他……哎呀!反正他就是个超级无敌宇宙第一的混蛋!透身凉!我跟他势不两立!” 她再次强调,仿佛这样就能把脑海里那个沉甸甸、带着清爽皂角味的胸膛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彻底驱逐出去。可越是这样想,那画面就越清晰,心跳也越发不受控制地擂鼓。
苏慧和陈建斌对视一眼,看着女儿这副羞愤交加、面红耳赤、明显不只是愤怒的样子,作为过来人,心里大概有了谱。苏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把女儿搂进怀里:“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年轻人玩闹起来没轻没重,可能就是个意外呢?你看你脸红的,快喝点水。”
“才不是意外!他就是故意的!” 陈洛瑶在妈妈怀里瓮声瓮气地反驳,底气却没那么足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邵星哲扑过来时眼中那份真实的错愕和担忧……她烦躁地把头埋得更深。
就在这时,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下午,我国东部近海‘五山’相关海域,监测到小范围、低强度的异常能量波动信号。国家海洋地质与环境监测中心专家分析认为,此现象与近期海底板块应力释放有关,属于正常的地质活动范畴,不会对大陆架稳定及沿海居民安全造成任何影响。请广大市民无需担忧,切勿轻信网络不实传言……】
新闻画面配合着发言人的讲话,展示了几张模糊的、标注着各种学术符号的卫星云图和海底地形模拟图,看起来非常“科学”和“官方”。
陈洛瑶一家并未过多在意。苏慧还感慨了一句:“那五座山出现后,海底下是有点不太平了。” 陈建斌也点点头,继续看他的期刊。
然而,缩在陈洛瑶识海里的夫诸,那双灵动的鹿眼却猛地一凝,耳朵警惕地竖起!
夫诸:等等!小洛!不对劲!刚才新闻里说的‘能量波动’……位置!是烛龙结界边缘!我感觉到……好多!好多躁动不安的小东西!它们在撞!用身体,用爪子,甚至用脑袋在撞结界!密密麻麻!像……像被逼急了的蚂蚁在撞玻璃墙!
‘什么?’ 陈洛瑶瞬间从自己的羞恼情绪中惊醒,埋在抱枕里的头微微抬起,‘兽群?在撞烛龙结界?’
夫诸:嗯!虽然力量很弱小,单个撞上去连涟漪都难起,但数量太多了!而且那种气息……混乱,疯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它们不是在试探,像是在逃命!又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驱赶着,不得不撞! 小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陈洛瑶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片祥和。但在她感知不到的遥远东方,在隔绝山海大陆与中山大陆的无形壁垒——烛龙结界的边缘,一场无声而惨烈的风暴正在上演。
与此同时,山海大陆东部海域 - 烛龙结界边缘(官方划定的绝对禁区深处)。
冰冷漆黑的海水,在强大的结界屏障外汹涌咆哮。肉眼无法看见的结界光幕,如同亘古存在的叹息之墙,沉默地分隔着两个世界。
然而此刻,在靠近结界底部、与幽暗海沟接壤的区域,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神俱裂。
密密麻麻! 形态扭曲、大小不一的小型异兽,汇聚成一股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浊流,正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撞击着那无形的壁垒!它们有的像披着骨甲、长满獠牙的怪鱼,成群结队地用头颅和身躯猛砸;有的似多足多眼、覆盖着粘稠鳞片的爬虫,喷吐着腐蚀性的粘液;还有的如同燃烧着幽蓝色磷火的飞蛾状生物,在撞上结界的瞬间便爆开一团惨淡的光焰,无声湮灭……这些都是中山大陆恶劣生态链底层的存在,是被凶戾之气浸染、灵智低微的低阶异兽。
撞击无声,却在结界上激荡起剧烈的能量涟漪。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鳞甲碎裂、肢体扭曲、甚至整个身躯爆裂成污浊的血雾。深海中,无形的能量波纹疯狂扩散,搅动着冰冷的海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乱、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疯狂气息。它们不知疲倦,前赴后继,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让它们宁可在这无形的墙上撞得粉身碎骨,也不敢回头。
远处,一艘通体覆盖着最先进吸波材料和光学迷彩的军用深潜监测艇——“潜渊者”号,如同深海幽灵般悬浮在安全距离外。艇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能量读数飙升时发出的尖锐警报。
“报告!‘兽潮’强度突破Delta级阈值,向Delta+级攀升!S-11扇区能量负荷激增120%!撞击频率……每秒超过三百次!” 监测员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屏幕上代表异兽集群的猩红光点几乎连成一片刺目的血海,旁边的能量波动曲线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剧烈跳动。
“种类识别?有没有发现中阶个体?” 艇长,一位面容刚毅、肩扛中校军衔的中年军官,声音低沉,目光死死盯着主屏幕。
“无法精确识别!种类混杂超过二十种!全是低阶!但……它们的状态完全不对!长官,这根本不是觅食或迁移,这是自杀!是……是献祭!” 生物信号分析员的声音带着颤抖,“它们在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冲击结界!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逼疯了!”
“结界反馈?” 艇长的声音依旧稳定,但指节已捏得发白。
“烛龙结界整体稳定度99.78%,局部冲击点能量消耗加剧,但‘龙心’核心能量源输出平稳,自动修复机制全功率运转。预计……预计能承受当前冲击至少七十二小时。只是……” 技术官顿了顿,艰难地补充,“这种冲击模式闻所未闻,能量消耗效率异常高,且……冲击源似乎有扩散和增强的趋势。”
艇长沉默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沉重。他抓起加密通讯器,接通了最高级别的频道:“‘龙巢’,‘潜渊者’呼叫。确认中山大陆方向发生大规模低阶异兽集群冲击事件。强度Delta+级,持续上升中。冲击模式异常,疑似被未知力量驱策进行自杀式能量消耗攻击。结界当前无破损风险。重复,结界无破损风险。请求指示。”
通讯器那头沉默的时间比以往更长,最终传来一个经过多重加密、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那是来自最高决策层的直接命令:
“‘潜渊者’,记录所有数据,最高级别加密。持续监控,评估冲击模式变化及结界消耗速率。此事列入‘烛影’绝密序列。所有相关信息,包括原始数据、影像、分析报告,严禁任何形式外泄。对公众及媒体,统一发布口径为‘海底地质构造活动引发的正常能量波动’,由科学院牵头进行‘科普解读’。首要任务:确保社会绝对稳定,杜绝任何可能引发恐慌的苗头。这是最高指令。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艇长立正,声音斩钉截铁。切断通讯后,他望着主屏幕上那片象征着无声死亡和疯狂撞击的猩红海域,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封锁真相,维持表面的平静,是此刻必须付出的代价。至于那些在黑暗深海里粉身碎骨的异兽,以及它们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驱使着整个兽群进行自杀冲锋的恐怖存在……这份沉重,只能由他们这些身处深渊边缘的“潜渊者”默默背负。
陈家公寓。
陈洛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湿地的阳光、邵星哲可恶的笑脸、那沉重而灼热的胸膛触感、夫诸描述的恐怖兽潮、新闻里轻飘飘的“地质活动”……各种画面和信息在她脑海里激烈碰撞,让她心乱如麻。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朱楠晞发来的消息:
【楠晞:洛洛,睡了吗?别气了,我看邵星哲后来耳朵红得能滴血,估计也懵了。陈傲宇……他下车时好像看了我一眼。】
陈洛瑶撇撇嘴,手指飞快打字:
【洛瑶:他活该!懵死他才好!陈冰块居然会看你?楠晞你出息了![拇指] 不过结界那边……唉,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发完消息,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自己裹进被子,试图屏蔽一切。
夫诸:小洛,还在想那个‘人形肉垫’?还是结界外的‘蚂蚁搬家’?
‘……都怪那个肉垫!害我什么都静不下心!’ 陈洛瑶愤愤地想,但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邵星哲最后追过来时,肩膀上那抹刺眼的绿色冰淇淋污渍和他难得一见的、带着点狼狈的关切眼神……心跳好像漏跳了一拍。
夫诸:结界暂时固若金汤啦!烛龙老大威武!不过……那些小东西背后的‘东西’,让我有点发毛。睡吧睡吧! 小鹿的声音努力轻松,却藏着一丝忧虑。
陈洛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数羊。窗外,城市的霓虹温柔地闪烁着。遥远的东方,深邃的夜色下,烛龙结界如同沉默的巨人,巍然矗立。它无声地承受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疯狂撞击,将山海大陆的宁静梦乡与中山大陆的绝望嘶吼,牢牢隔绝。只有那无形壁垒上传来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持续不断的微弱震颤,仿佛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惨烈。
枕头下的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陈洛瑶摸出来一看,是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肉垫功能测试完毕,用户体验报告:五星(除了冰淇淋渍)。PS:明天早餐赔你福记蟹黄包,外加三个抹茶甜筒。敢不来?】
“邵!星!哲!” 陈洛瑶对着手机屏幕咬牙切齿,黑暗中,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升温。她恶狠狠地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只是这一次,那被子下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而远方结界边缘,又一群异兽在绝望的疯狂中,撞成了无声的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