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奕

平行世界观，不要上升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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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综合医院七楼的安宁病房区，空气里总萦绕着一种与楼下急诊科截然不同的静谧。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周诗雨怀里抱着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脚步轻缓地从电梯里走出来，胸牌上“护士长-周诗雨”的字样闪烁着崭新的光泽。

“716房又闹起来了。”护士站传来说话声被刻意压低的交谈，“这星期第三次拔针了，袁医生说要上约束带……”

周诗雨轻轻地把纸箱放下。透过716房门上的观察窗，她瞧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在窗边的扶手椅上，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映衬着患者那张苍白的脸。床头卡上写着：王奕，20岁，系统性硬化症伴多器官衰竭。

“我是新来的护士长周诗雨。”她推开门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需要帮你回床上吗？”

女孩骤然转过头，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光芒：“又一个来送死的？”她扯开病号服的领口，露出颈部皮肤上暗红色的硬化斑块，“看见没？这具尸体不需要护理，只需要裹尸袋。”

监测仪突然响起警报——心率140且还在持续攀升。周诗雨看到女孩抠抓扶手的手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这是雷诺现象发作的征兆。

“好冷的笑话。”周诗雨拧开随身保温杯，茉莉茶的香气瞬间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不过裹尸袋没有这个暖和。”她把温热的杯子塞进王奕僵直的手中，动作自然得就像接过闺蜜递来的奶茶。

王奕愣住了。三个月来，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用对待易碎品的态度对她，可这个新来的护士长却像是在训斥不肯穿衣的妹妹。

“血糖只有3.1mmol/L了。”周诗雨读取仪器数据时，王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色的血点溅在周诗雨的护士服前襟。

袁一琦医生冲进来时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新上任的护士长正用勺子给全院最棘手的病人喂蜂蜜水，而那个连续绝食三天的王奕，居然乖顺地张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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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奕的病房渐渐有了变化。

窗台上冒出了一盆茉莉，据说是周诗雨从自家阳台分株来的。床头柜里总是藏着无糖茉莉糕，用来应对突然的低血糖发作。最令人惊讶的变化是那本突然冒出来的速写本——某天周诗雨发现王奕用营养剂包装纸的背面画满了透析机的结构图。

“你应该用这个。”当王奕因为胸膜剧痛蜷成虾米状时，周诗雨递上了专业的速写本。止痛泵最大剂量还在起效前的空档，女孩咬破的下唇渗出了血丝。

“听说……嘶……疼痛会激发艺术天赋……”王奕冷汗浸透的额发黏在眉骨，“要不要看看……我内脏纤维化的样子？保证……比教科书精彩……”

周诗雨忽地掀开被子钻进去，从背后将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监测仪的警报声中，她哼起一首江南童谣，温热的掌心轻轻按着王奕痉挛的上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王奕的脊背猛然僵直。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敢拥抱她爬满钙化斑块的皮肤，就像拥抱一个普通的女孩。

“周诗雨。”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你身上有太阳晒过被子的味道。”

那夜之后，速写本上开始出现周诗雨的侧影：配药时微蹙的眉角，被患者家属纠缠时绷紧的下颌，还有趴在护士站小憩时散落的一缕鬓发。某张画页右下角写着小字：“今天她白大褂沾了我的血，好像我们终于有了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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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恶化得比预期更快。王奕的手指关节彻底僵硬，再也握不住画笔。系统性硬化症引发的肺纤维化让她呼吸时总带着细碎的水泡音，仿佛破旧的风箱。

“最多三个月。”袁一琦把CT片插在灯箱上，“除非做肺移植，但她的身体状况……”

周诗雨盯着片子上那些疯狂增殖的纤维组织，忽然想起王奕昨夜说的话：“你知道吗？我的肺正在变成一朵石头花。”

黄昏时分，王奕再次咯血，暗红色液体浸透了速写本最新的一页。抢救结束后，周诗雨在更换床单时摸到枕头下的硬物——是一本画满婚纱设计的草图。

“给你……的……”王奕气管插管刚拔除，声音嘶哑得吓人，“腰线要收窄三公分……你穿M码偏大……”

周诗雨一张张翻看那些设计图：茉莉花瓣拼成的头纱，用静脉输液管编织的腰饰，甚至还有戒指设计图——镶嵌着心电监护仪LED灯碎片的银圈。

“聘礼……”王奕突然抽搐着呕出一大口鲜血，监测仪警报与她的呓语交织在一起，“我床底下……茉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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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七日凌晨，王奕进入弥留期。袁一琦建议使用镇静剂让她平静离开，周诗雨却拆开了某个快递包裹。

婚纱展开的瞬间，整个病房弥漫开茉莉的芬芳。那是王奕偷偷测量周诗雨制服尺寸后网购的成品，腰线处别着一张字条：“修改方案：收窄3cm，领口下移2cm。”

“小朋友……”周诗雨换上婚纱时声音微微发颤，“你看，我穿得正合适。”

王奕涣散的瞳孔忽然凝聚起最后的光芒。她挣扎着触摸头纱上缝制的干茉莉，指尖在周诗雨掌心划下三个字：嫁给我。

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逐渐放缓，像一首疲惫的催眠曲。周诗雨躺进病床，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环抱住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

“一拜天地……”她哼着走调的婚礼进行曲，感觉怀里的重量越来越轻，“二拜高堂……夫妻……”

心率曲线拉成直线时，周诗雨吻住那双失去血色的唇。咸涩的液体渗进彼此齿间，不知是谁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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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新栽的茉莉树已高过墓碑。周诗雨穿着那件腰线收窄三公分的婚纱，裙摆在青石板上铺展得像朵坠落的云。

手机屏幕亮着结婚登记照——男方是相亲认识的会计师，照片里她锁骨处的留空恰到好处，正如某张设计图旁的备注：“她这里最好看，要露出来。”

“糖很甜。”她把茉莉花束放在刻着“爱妻王奕之墓”的碑前，花瓣拂过冰凉的石刻，“就是硌得牙疼。”

婚纱口袋里滑出宫颈癌晚期诊断书。她仔细展平那张纸，将它压在花束下面，像是完成某个交接仪式。

远处飘来婚礼进行曲的片段，不知是谁家的嫁娶。周诗雨俯身亲吻墓碑时，婚纱领口掠过熟悉的茉莉香。

“小朋友……”她笑的时候眼泪砸在青石上，“现在我们有一样的味道了。”

监测仪永恒的滴声中，最后一页速写本在风中翻动，露出王奕歪斜的字迹：“如果死亡有味道，希望是茉莉味的。这样周诗雨路过花店时，就会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