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来得猝不及防，乌棠老街的梧桐树遮出大片阴凉。苏芷家楼下的石板桌成了固定据点，程际白从家里搬来折叠椅，林坊耀带了台小风扇，池淮于贡献出冰镇西瓜，陈佳佳则负责每天带一大壶酸梅汤。
“这道物理题，”苏芷推了推眼镜，“为什么动能守恒不适用？”
程际白俯身过去，笔尖在她练习册上划了道线：“这里有外力做功。”他的气息拂过苏芷的耳廓，少女的脸颊慢慢红了。
池淮于“啧”了一声，把陈佳佳的数学卷子抽过去：“这道题的辅助线，画错了。”
“啊？”陈佳佳凑过去看，肩膀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少年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挪开。
林坊耀啃着西瓜，突然说：“下周六是苏芷生日吧？”
苏芷愣了一下：“是吗？我都忘了。”
“上次听程际白说的，”林坊耀咽下西瓜，“就在这摆个小摊子，买个蛋糕就行。”
池淮于切西瓜的手顿了顿：“我去订蛋糕。”
“不用，”程际白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我查了食谱，可以自己做。”
陈佳佳看着两人不动声色的较劲，偷偷捅了捅林坊耀：“你觉不觉得，他俩快打起来了？”
“打不起来，”林坊耀笑得一脸促狭，“要打也是淮淮被揍。”
“林坊耀！”池淮于把西瓜皮朝他扔过去，却被他灵活躲开。
蝉鸣在树梢炸开，酸梅汤的甜混着西瓜的清爽，在空气里漫开。陈佳佳靠在椅背上，看着阳光下吵吵闹闹的几人，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慢一点也没关系。
苏芷的生日在八月末，这一天异常的热闹。程际白搬了烤箱出来。林坊耀手忙脚乱地打鸡蛋，差点把糖当成盐倒进去；池淮于负责切水果，把草莓丁摆得整整齐齐；陈佳佳帮苏芷把桌子擦干净，程际白则在旁边调奶油，手腕转动间，白色的奶油渐渐变得蓬松。
“原来你会做蛋糕啊？”苏芷蹲在旁边看，眼里带着好奇。
“以前跟奶奶学的。”程际白笑了笑，把一小勺奶油递到她嘴边，“尝尝？”
苏芷犹豫了一下，轻轻舔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好甜。”
池淮于把草莓往盘子里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水果切好了。”
陈佳佳憋着笑把他拽到一边：“少爷，淡定。”
“我很淡定。”他瞪着程际白的方向，“谁让他耍花样。”
蛋糕最终做得歪歪扭扭，奶油抹得像地图，却意外地好吃。苏芷许愿望时，林坊耀突然起哄：“说出来才灵！”
“希望大家都能考上想去的大学。”苏芷笑着吹灭蜡烛，脸颊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礼物堆在桌上：林坊耀送了本漫画，池淮于给了支钢笔，陈佳佳挑了个向日葵形状的书签，程际白则递过来个小小的木盒子。
“是什么？”苏芷打开一看，里面是片压干的四叶草，旁边还放着张纸条，字迹清隽：“生日快乐。”
陈佳佳注意到，苏芷的手指捏着那张纸条，捏了很久。
散场时，林坊耀被池淮于拽着先走了。陈佳佳帮苏芷收拾东西，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程际白正坐在石板上，苏芷站在他面前，不知道在说什么。
“佳佳晚安。”苏芷抬头朝她挥手，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
“晚安。”陈佳佳笑着挥手，转身时听见程际白的声音传来，很轻，却清晰地落在风里。
“9岁那年你问我......”
那年夏天，乌棠老街的蝉鸣比今年更吵。程际白缩在梧桐树后，校服袖子往下拉了拉，想遮住手腕上的淤青。来这里有了一个多月，他依旧不太习惯说话，难以和这里的人玩到一起。
衣角被轻轻拽了拽。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住在对门的苏芷。
这女孩像块甩不掉的小年糕，从他被程爷爷领回这条街的第一天起，就天天跟在他身后。
“际白哥哥，今天我们去河边捉蝌蚪好不好？”
“际白哥哥，我外婆做了绿豆糕，给你留了两块。”
“际白哥哥，你看我画的画！”
他极少回应，却总会在她跑开后，偷偷捡起她放在石凳上的绿豆糕，或是把她画废的纸团展开，抚平褶皱存放起来。
今天的苏芷有点不一样，羊角辫上系了红色的绸带，手里捧着块用玻璃纸包着的蛋糕。“际白哥哥，”她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今天我生日哦。”
程际白的手指在裤缝里蜷了蜷。早上奶奶给他钱时说：“去给对门的小芷买块糖，孩子生日呢。”他攥着那枚硬币在小卖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买了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现在正硌在他掌心。
他慢吞吞地把糖掏出来，塞进她手里。玻璃纸被阳光照得泛着彩光，苏芷惊喜地睁大眼睛：“给我的吗？”
“嗯。”他的声音比蚊子还轻，耳尖却悄悄红了。
女孩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颗棒棒糖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程际白捏着那根棒棒糖，指尖微微发烫。
“对了！生日要回礼的！际白哥哥，你什么时候生日呀？到时候我也给你准备礼物。”
程际白愣住了。
那个女人只会在喝醉时骂他是“不该出生的孽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芷的脚步声近了些，带着甜丝丝的糖果气。他以为她会像别的孩子那样笑他是没人要的野种，却听见女孩软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际白哥哥……我把我的夏天分给你好不好？”
程际白猛地抬头，撞进她盛满阳光的眼睛里。女孩踮起脚尖，把手里的半块蛋糕递到他嘴边：“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过生日啦。”
奶油蹭在他嘴角，甜得发腻。他看着苏芷跑远的背影，红色的绸带在风里轻轻摇晃，突然觉得，这两个月来被蝉鸣吵得发烦的夏天，好像突然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他慢慢舔掉嘴角的奶油，把那颗没舍得吃的棒棒糖放进裤兜，和那些被他抚平的画纸放在一起。
苏芷的眼眶红了，手指紧紧攥着那个木盒子：“所以……”
程际白仰头看着夜空，星星落在他眼里：“不重要了。”他转头看向苏芷，声音很轻，“能与你共享夏天，就够了。”
少女突然伸手抱住他，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程际白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落在她的发顶。
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把这个秘密藏进了晚风里。
远处的巷口，陈佳佳拽着池淮于的胳膊躲在墙后：“看到了吗？人家这才叫浪漫。”
少年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外套往她肩上一披：“走了，晚上凉。”
陈佳佳看着他银灰色的发梢在月光下泛着浅光，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真的格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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