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把那些印着油墨的公式照得有些发虚。关重祁捏着笔,指腹在"解析几何"那栏的例题上反复摩挲,纸页被蹭出一道浅白的印子。窗外的天早黑透了,只有远处居民楼的零星灯光飘着,像浸在水里的碎星。
"同学,锁门了啊。"保安大爷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钥匙串碰撞的叮当声,"这都几点了,明天再来吧。"
关重祁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指针歪歪扭扭地指在某个数字上——她记不清是几点了,只知道从放学坐到现在,手里的这道题还没解出来。草稿纸上画满了交叉的辅助线,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绕得像团乱麻,最后却总在同一个步骤卡住。她把笔往桌上一放,笔杆撞在厚厚的辅导书上,发出闷响。
"马上就走。"她应了声,把习题册和草稿纸往书包里塞。书包沉得很,侧面的网袋里插着五六本辅导书,都是她上周在书店搬回来的。当时书店老板见她抱着半箱书,还笑着问"高三的?加油啊",她那会儿还攥着书脊点点头,觉得这些印着"提分秘籍"的纸页里藏着出路。可现在翻开来,那些用荧光笔划出的重点、用红笔写的备注,都像隔着层毛玻璃,明明看得真切,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走出教学楼,晚风卷着凉意扑过来,她缩了缩脖子,把书包带又勒紧了些。校门口的小吃摊还摆着,煎饺的香味混着油烟飘过来,勾得胃里一阵空响。她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块零钱——早上买了本新的错题本,剩下的钱不够买份煎饺。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假装没闻到那香味。
回到租住的小屋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这是老小区里隔出来的单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窗户对着隔壁的墙,白天也得开着灯。她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先翻出早上剩下的半块面包,就着凉白开咬了两口。面包干得噎人,她咳了两声,又低头去翻习题册。
桌上的台灯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旧款,灯管有些老化,亮起来时总带着轻微的嗡嗡声。她把那道卡了一下午的题抄在草稿纸上,重新画坐标系。课本上说"联立方程求交点",可她算出来的结果总跟答案对不上,像是哪里多乘了个2,又像是哪里符号弄反了。她翻出课本对照,逐字逐句地看例题,看了三遍,还是没找出错在哪。
窗外的蝉鸣早就歇了,只有空调外机的嗡声断断续续飘进来。她盯着草稿纸上的数字,眼皮开始发沉。昨晚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凌晨时梦见自己站在考场里,试卷上的题目全是陌生的符号,笔怎么也写不出字,惊醒时浑身是汗。她用力掐了下胳膊,疼意让脑子清醒了些,又拿起笔。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闹钟突然跳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天快亮了。草稿纸又用掉了两张,那道题总算算出了跟答案一样的结果,可她盯着步骤看,还是觉得像蒙对的——下次再遇到类似的题,她未必还能想起来该怎么画辅助线。她把草稿纸叠好,塞进桌角的纸堆里,那堆纸已经积了厚厚一沓,都是这些天写废的演算纸。
第二天去学校,她揣着那道题的草稿纸,犹豫了一路。前排的男生是班里的数学尖子,上次小测考了全班第二,王老师总夸他"思路快"。课间时,她攥着草稿纸凑过去,声音压得很低:"那个,这道解析几何题,我卡在第二步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男生正转着笔跟同桌说笑,闻言瞥了眼她手里的纸,又抬眼看她,嘴角挑了下:"这题?"他伸手拿过草稿纸,扫了两眼就扔回来,"第一步辅助线就画错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白费功夫。"
同桌在旁边笑:"人家可是要转文科的人,你跟她讲这个干嘛。"
关重祁的脸一下子热了,攥着草稿纸退回来,坐回座位时,后背还能感觉到那两道轻飘飘的目光。她把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肚,又拿出那本没看完的辅导书——既然问不了,就自己啃吧。可翻了两页,那些"向量法""参数法"的讲解像天书,她盯着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睛发酸。
午休时,班里的人聚成几堆,围着讨论上午讲的物理题。林薇被围在中间,手里拿着笔记本,正讲着什么,旁边的人都点头。关重祁坐在角落,假装翻书,耳朵却忍不住往那边凑。她们说的"楞次定律",她昨晚刚背过定义,可一到具体题目里,还是分不清磁场方向。她想过去听听,脚刚抬起来,又想起早上男生的话,慢慢缩了回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下,是妈妈打来的。她走到走廊尽头接起,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重祁啊,这周小测怎么样?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补习班,要是觉得有用就去报,钱不够跟家里说。"
"还行,"她捏着手机,声音放得很轻,"比上次好点,补习班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真还行?别骗妈妈啊,"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担心,"要是太累就跟老师说说,别硬撑......"
"真的没事,妈,我上课了,先挂了。"她匆匆挂了电话,靠在墙上,盯着楼梯口的窗户。窗外的树长得很高,枝叶都快伸进窗里了,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在她写作业时端来热牛奶,说"做不出来就先睡,明天再说",可现在,她连说"我做不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上课铃响了,她往教室走,路过办公室时,正好看见王老师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摞作业本,看见她,脚步顿了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辅导书上,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擦着她身边走了过去。
那声"哼"很轻,却像块小石子,掉进她心里那潭早就发闷的水里,漾开一圈沉的浪。她走进教室,坐回自己的座位,看着前排同学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看着林薇低头认真记笔记,突然觉得这教室很大,她像坐在一座孤岛上,四面都是水,怎么划也划不出去。
桌肚里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别太累,多吃点饭。"她盯着那行字,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没回。只是把桌上的习题册又往前翻了一页,拿起笔——就算是孤岛,也得自己凿出条路来,她想。可笔落在纸上,却迟迟没写下一个字,只有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