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城郊的路静得能听见草叶上的露水往下掉。关重祁攥着那块桃木祈福牌,走得急,鞋尖沾了不少泥。牌上“学业有成”四个字是她昨晚借着长明灯写的,笔锋抖得厉害,此刻被手心的汗浸着,木头纹路都发了软。
寺庙的侧门在身后慢慢合上,老和尚扫地的沙沙声渐远。她回头望了眼,大殿的飞檐隐在雾里,香炉飘出的烟已经淡了,像她揣在心里的那点念想,轻得怕碰碎。
打车回出租屋时,天刚蒙蒙亮。她没开灯,摸黑把祈福牌塞进校服内袋,贴着心口的地方。布料硌着皮肤,却奇异地让人踏实——就当是个念想,她对自己说,总得有点东西能抓着。
换了身干净衣服,她往学校走。路过早餐摊,犹豫着买了个热馒头,咬下去时,热气混着麦香往喉咙里钻,竟比前几天的冷面包多了点滋味。她边走边吃,脚步都轻快些,路过文具店时,还停下来看了眼新到的圆规——要是这周随堂练能多对几道题,就买个新的,她想。
教室还没几个人,林薇坐在座位上背单词,看见她进来,抬起头笑了笑。关重祁也扯了扯嘴角,走到自己座位坐下。她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册,翻开昨晚没算完的题,笔尖落在纸上时,竟没像往常那样发颤。
内袋里的祈福牌贴着心口,凉丝丝的。她想起昨晚跪在蒲团上的样子,膝盖还隐隐发疼,手心被蒲团蹭出的红痕也没消。当时她盯着佛像前的长明灯,心里反复念“让我看懂这道题,哪怕就一道”,现在再看那道解析几何题,竟觉得辅助线的思路好像清晰了点——或许真有用?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赶紧掐了掐自己——别傻了,哪有那么神。可笔在纸上划拉时,步骤竟真的顺了些,虽然最后结果还是错了,但至少没像之前那样卡在哪一步动不了。她盯着草稿纸,嘴角没忍住往上扬了扬。
早自习时,王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进来,说是要随堂练。班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叹气声,关重祁却莫名有点慌,手不自觉摸了摸内袋的祈福牌。木头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她深吸口气——别慌,就当是试试。
卷子发下来,她先扫了眼最后两道大题,题型是上周练过的。她攥着笔,先从选择题做起,第一道就卡了下,她闭了闭眼,想起昨晚寺庙的烟,再睁开眼时,竟突然想起类似的例题。笔尖动起来,一道,两道……虽然还是有拿不准的,但比上次顺畅多了。
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时间只剩十分钟。她心跳得快,手心又开始冒汗,内袋的祈福牌像块小烙铁。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回忆课本上的公式,草稿纸写得飞快,就在铃声响起来的前一刻,她总算把最后一个步骤补上了。
交卷时,她看见林薇正对着卷子皱眉,心里竟有点小小的得意——说不定这次能及格?
下午课上,王老师拿着批改好的卷子进来,脸拉得老长:“这次随堂练,整体情况很差,尤其是最后两道大题,全班就没几个做对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特别是有些同学,基础题错得离谱,还敢往难题上耗,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关重祁的心沉了沉,手又摸向心口的祈福牌。
“关重祁,”王老师突然念她的名字,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摔,“你上来!”
她站起来时,腿有点软。走到讲台前,王老师把她的卷子推过来,红叉像泼上去的墨,几乎盖满了整张纸。最后那道她耗了十分钟的大题,被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写着:“步骤混乱,公式用错,白耗时间。”
“你自己看看,”王老师的声音像冰,“选择题错六个,填空题就对一个,这道基础计算题,”他用红笔杆戳着卷子,“负号都能写错!这步都能错?怕不是没带脑子!”
台下传来“噗嗤”一声笑,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关重祁盯着卷子上的红叉,脑子里嗡嗡响,昨晚寺庙的烟、长明灯的光、祈福牌上的字,突然都成了笑话。
她怎么会以为有用呢?
“上课不听讲,下课净搞些没用的,”王老师还在说,“我看你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这样下去,别说高考,你连毕业都悬!”
“我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没有?”王老师冷笑,“那你告诉我,这道题为什么错?上周刚讲过的题型,你告诉我为什么错?”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来。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基础太差,因为她就算记住了公式也不会用,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学理科的料——跟祈福牌没关系,跟神佛没关系,就是她自己不行。
“下去吧。”王老师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
她拿起卷子,转身往座位走。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路过前排时,那个数学尖子瞥了眼她的卷子,嘴角撇了撇,跟同桌小声说:“我就说她不行吧。”
同桌笑着接话:“说不定昨晚求神拜佛去了,可惜神也帮不了她。”
关重祁的脸瞬间烧得滚烫,手猛地攥紧了内袋的祈福牌。木头硌得手心疼,她却没松劲,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回到座位,她把卷子揉成一团,想扔进桌肚,可手指一松,卷子掉在地上,散开了。
红叉在地上摊着,刺眼得很。
她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卷子,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卷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把那个“32”分晕得发糊。
她想起昨晚攥着零钱打车去寺庙的样子,想起跪在蒲团上磕的三个响头,想起手心蹭出的红痕,想起回来时揣着祈福牌的那点盼头——多傻啊。
原来求神拜佛也没用。原来她熬了那么多通宵,写了那么多习题,求了根本不存在的神,还是只能考32分。还是会被老师骂“没带脑子”,被同学笑“神也帮不了”。
她把卷子捡起来,塞进桌肚最底下,压在那堆辅导书下面。然后把手伸进内袋,摸到那块祈福牌,捏了出来。
桃木牌被体温捂得有点暖,“学业有成”四个字歪歪扭扭。她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觉得恶心。她把牌往桌角一扔,牌撞在辅导书上,发出闷响。
同桌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又转了回去。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王老师讲课的声音。关重祁趴在桌上,脸埋进臂弯,眼泪还在掉,掉在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窗外的天又阴了,像要下雨。她想起寺庙里的烟,散得那么快,就像她那点荒唐的盼头,风一吹,就没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抓不住的东西。比如分数,比如别人的眼光,比如……她自己。
桌角的祈福牌静静躺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块没用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