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体检的队伍排得很长，从医务室门口绕到走廊拐角。关重祁站在队尾，手里捏着体检表，指尖把纸页捏出了褶。前面的女生在说笑，说"最近又胖了两斤"，说"校医的秤准不准啊"，她没听，眼睛盯着墙上的标语——"健康第一"，红底白字，晃得人眼疼。
轮到她称重时，校医推了推眼镜，让她站上去。秤盘是金属的，凉得硌脚。指针晃了晃，停在一个比上次低了不少的刻度上。校医"咦"了一声，弯腰看了看："关重祁是吧？比上次轻了八斤啊，你这阵子没好好吃饭？"
她没说话，从秤上下来。上次体检还是两个月前，那时她还在宿舍住，偶尔会去食堂打份热菜，现在想想，像上辈子的事。这两个月她住在民宿，顿顿啃面包，有时忙起来连面包都忘了拆，体重掉得快，也正常。
"去抽血吧。"校医在体检表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响，"抽完血去测视力，别漏项。"
抽血的针头扎进胳膊时，她没眨眼。护士捏着针管推，她盯着自己的手背——手腕细了不少，骨头硌得明显，以前戴的手链现在能直接滑下来。血顺着针管往上走，红得发暗，护士皱了皱眉："你这血有点稠，是不是水喝少了？"
"嗯。"她应了声，目光落在窗外。操场上有人在打球，跑跳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很热闹。她想起自己以前也爱打球，周末总跟同学去操场占场，现在却觉得那些跑跳的身影很陌生——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白天的操场了，要么在教室做题，要么在民宿啃奥赛题，天不亮就出门，天全黑了才回去，像活在另一个时区。
拿着体检表去看校医时，校医正翻着她的化验单，眉头拧得很紧。"你这几项都偏低啊。"校医指着单子上的红叉，"血红蛋白、白细胞，都比正常范围低，你是不是总熬夜？饭也吃得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边沾着民宿地上的灰。"还好。"
"什么叫还好？"校医把单子往桌上一拍，声音提高了些，"你这是营养不良加过度疲劳！高三学习紧我知道，但你这么熬，身子会垮的！必须好好吃饭，晚上别熬那么晚，听见没有？"
周围几个同学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她攥紧了体检表，把单子往书包里塞："知道了。"
"别光知道！"校医在后面喊，"让你家长来趟学校，我跟他们说！"
她没回头，快步走出医务室。书包里的体检表硌着腰，像块硬纸板。家长？她怎么跟爸妈说？说她为了个没谱的奥赛，把自己熬得体重掉了八斤，化验单上全是红叉？妈妈肯定会哭，爸爸会让她别折腾了，转去文科班。
不能说。她摸了摸兜里那张奥赛报名通知，纸角被手汗浸得发潮——再等等，等她把名报了，等她做出点样子，再告诉他们。
路过食堂时，香味顺着敞开的门飘出来，是糖醋排骨的味，她以前最爱吃。胃里突然空得抽了下，像有根细弦被拽了拽。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排队的人很多，窗口前挤着不少学生，餐盘碰撞的声音、说笑的声音混在一起，很热闹。
去打份排骨吧？她想。热乎的，能填肚子，校医不是说要好好吃饭吗？
脚刚抬起来，又停住了。排队至少要十分钟，打饭要五分钟，吃完再去民宿，至少得半小时。她早上刚开了道奥赛难题，思路正顺，耽误半小时，说不定那点思路就断了。
半小时，够她啃完一个定理推导了。
她转身往便利店走，脚步比刚才快。便利店的面包在货架上摆得整整齐齐，她拿了袋最便宜的全麦面包，付了钱就往外走。面包袋捏在手里，硬邦邦的，她没拆，直接塞进书包——等会儿到民宿，对着题啃。
回到民宿时，天还没黑透。她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先翻出奥赛题集，昨天那道数论题还没算完。她咬了口面包，干得噎人，就着桌上的凉水咽下去。面包屑掉在草稿纸上，她没擦，用笔尖拨开，继续写步骤。
写着写着，手腕突然发软，笔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腰却酸得直不起来——大概是昨天趴在桌上睡太久，姿势不对。她揉了揉腰，捡起笔，刚想继续，喉咙突然痒了下，她咳了两声，没在意。
这种小毛病最近总犯。有时是头疼，有时是胃疼，有时是眼睛发花，她都当是累的，嚼两片止痛药，灌两口凉水，也就过去了。校医说的"身子会垮"，她不是没听见，只是觉得——垮了再说。
比起拿不到奥赛奖，比起那些挥之不去的嘲笑，这点疼，这点累，算什么？
她把体检表从书包里抽出来，看都没看，塞进桌肚最底下，压在一堆旧草稿纸下面。那些红叉、校医的话、食堂的糖醋排骨味，都被她关在了外面。桌上只有奥赛题集、草稿纸和那盏昏黄的台灯。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透气孔里透进点路灯的光，落在草稿纸上，把"同余定理"四个字照得发白。她咬着面包，笔又开始动了，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狠劲，像在跟谁较劲。
胃里又开始隐隐发沉，是饿的，也是累的。她摸出兜里的止痛药，倒出两片塞进嘴里，没喝水，就那么干咽下去。苦味在舌尖散开，她却没皱眉——等拿到奖那天，这些苦，都得加倍还回去。
桌角的面包还剩小半块，她没再吃，专心算题。草稿纸上的字越写越密，像张网，把她困在里面，也把她撑在里面。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滑，只知道那道题快算出来了，只知道离报名截止还有十天，只知道她不能停——
一旦停了，就真的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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