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透气孔飘进点风,带着楼下小吃摊的油烟味。关重祁没抬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演算步骤写得密不透风,连页边空白都填满了公式。桌角的面包袋空了,昨天买的那瓶水也见了底,她却没察觉——眼前这道立体几何题刚摸到思路,像抓着根滑溜的鱼,稍松劲就可能溜掉。
这题是奥赛模拟卷里的压轴题,说要计算"正八面体在空间中旋转对称的不同变换数"。她画了七张草图,拆了三次模型,才勉强理清楚"旋转轴"有几种情况。现在算到最后一步,总差个系数,草稿纸上的"6"被圈了又圈,铅笔印子深得快戳破纸。
喉咙突然痒了下,像有根细毛在挠。她没停笔,憋着咳了两声,痒意却没退,反而顺着气管往下窜。她皱着眉停笔,刚想抬手捂嘴,一阵更急的痒涌上来,她没忍住,偏过头咳了起来。
不是轻咳,是带着点闷响的咳,咳得她胸腔发颤,肩膀都跟着抖。她扶着桌沿,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嗓子眼又干又疼,像吞了把沙子。
"麻烦。"她低骂一声,抬手抹了把嘴,指尖蹭到点湿意。
低头时,她瞥见草稿纸上落了个小红点。
那点红很小,比笔尖还细,落在"6"字旁边,像滴不小心溅上的墨水。她愣了下,盯着那红点看——刚才咳的时候没捂嘴,是从嘴里出来的?
她抬手摸了摸嘴角,指尖干干净净,没沾红。再看草稿纸,红点周围没别的痕迹,就孤零零一点,嵌在密密麻麻的公式里。
是嗓子破了吧。她想。最近总熬夜,水喝得少,喉咙干得发疼,咳狠了撑破毛细血管,很正常。她扯过旁边一张干净的草稿纸,往红点上一盖,把那点红遮得严严实实,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继续算题。刚才的思路没断,她盯着"6"字,突然想起老师说过"正八面体和正方体对偶",正方体的旋转对称数是24,正八面体是不是也该按这个思路算?笔尖飞快地动起来,减去重复的变换,除以对称次数,算到最后一步,答案正好对上参考解析——是24。
她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硌在墙上,凉丝丝的,却没觉得不舒服。她掀开那张盖着红点的草稿纸,盯着那点红看了看,没什么感觉——不就是破了点皮?比起算不出题的焦躁,这点疼算什么。
傍晚去学校交作业,路过医务室,校医正站在门口锁门。看见她,校医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来了?上次让你好好吃饭,你听了没?"
"听了。"她含糊应着,往教室走。
"站住!"校医喊住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咳了?"
她摸了摸脸,没觉得白。"没有,挺好的。"
校医盯着她看了会儿,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这个你拿着,川贝枇杷膏,咳了就喝点,别硬扛。"
她没接:"不用,我不咳。"
"让你拿着就拿着!"校医把药瓶塞她手里,"再熬下去真要出事!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这样......"
她攥着药瓶,快步走了。药瓶是玻璃的,凉得硌手,她没看,直接塞进书包侧袋——校医就是大惊小怪,她好得很。
晚自习时,她坐在最后一排刷题,喉咙又痒了两次。她没咳,憋着,憋得眼眶发酸,才把那股痒意压下去。前桌女生回头借橡皮,看见她攥着笔的手在抖,愣了下:"你怎么了?手抽筋?"
"没事。"她松开手,揉了揉指尖——大概是握笔太久,有点麻。
下晚自习回民宿,路过便利店,她没买面包,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大半瓶,凉水滑过喉咙,那点疼似乎轻了点。回到房间,她翻出校医给的枇杷膏,拧开闻了闻,一股甜腻味,她皱了皱眉,又拧上盖,扔在桌角——还是喝水省事。
后半夜算题时,又咳了一次。这次没见红,就是嗓子疼得厉害,像吞了刀片。她灌了两口凉水,继续算,算到天快亮,才趴在桌上眯了会儿。梦里全是旋转的正八面体,红的,蓝的,转得她头疼。
第二天课间回教室拿奥赛资料,走廊里挤得很。快到期末,大家都在赶作业,有人抱着作业本跑,有人靠在墙上背书,乱糟糟的。她低着头往前走,刚拐过弯,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后背狠狠磕在墙上。
"对不起对不起!"撞她的男生连忙道歉。
她没理,刚想往前走,喉咙里突然涌起一阵熟悉的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急,都猛。她想憋,却根本憋不住,猛地弯下腰咳了起来。
这次咳得很凶,停不下来,胸腔像被人攥着揉,疼得她直不起腰。周围的嘈杂声好像突然停了,有人围过来,她听见有人说"她怎么了",有人说"快去叫老师",可她顾不上——咳得太疼了。
不知咳了多久,她觉得嘴里发腥,抬手一捂,咳在了手心上。
腥甜味在舌尖散开,她低头一看,手心全是红的。
不是之前那种小红点,是实实在在的血,黏糊糊的,顺着指缝往下淌。
周围瞬间安静得可怕。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手上,落在她脸上,带着惊讶,害怕,还有点别的什么。她看见体育委员站在不远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脸上的笑僵着,很难看。林薇也在,捂着嘴,眼睛睁得很大。
她猛地攥紧手,把那摊血攥在掌心。血是热的,烫得她指尖发颤。
"没事。"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就是嗓子破了。"
没人说话。
她挺直腰,往教室走。路过体育委员身边时,他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眼神躲着她。她没看他,径直走进教室,拿了资料就往外走——没回民宿,去了自习室。
自习室没人,她锁上门,坐在角落,摊开手心。血已经干了,变成暗褐色,印在手纹里,怎么擦都擦不掉。她拧开矿泉水瓶,往手上倒了点水,用力搓,搓得皮肤发红,那印子还是在,像长在了上面。
她盯着手心的血印,突然有点慌。
不是怕疼,是怕——怕这身子真的扛不住。离奥赛报名截止还有三天,她还有两套真题没做,还有三个定理没弄明白,要是现在倒了......
她不能倒。
她拿起桌角的枇杷膏,拧开盖,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甜腻味呛得她咳了两声,她没管,咽了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却奇异地让人踏实。
她翻开奥赛真题集,笔落在纸上,手还有点抖。但这次,她没停——就算咳血,就算手抖,她也得把这题算完。
手心的血印还在,暗褐色的,像个提醒。提醒她身子在垮,也提醒她——不能停。
一旦停了,那些嘲笑,那些轻视,就永远压着她了。她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