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台灯又闪了下,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像喘不上气的老人。关重祁盯着草稿纸上的"群论"公式,笔尖悬在半空——这已经是她卡壳的第三天,课本上的"置换群"定义翻得纸页发毛,可对着奥赛题里的"对称变换",还是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得模糊。
床沿的书堆又高了些。从图书馆借的《近世代数》《数学分析》压在最底下,书脊磨得发白;网购的历届奥赛真题集摞在中间,每本扉页都写着"Day1""Day2",是她计划做完的天数;最顶上是本摊开的物理教材,昨天卡建模题时翻出来的,现在还夹着张写满公式的便签纸。这些书堆得快齐到床板,像堵歪歪扭扭的墙,把床和书桌隔开,也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早上从学校回来时,林薇在走廊叫住她。女生抱着本笔记本,站在槐树下,阳光落在她发梢,泛着浅金:"奥赛报名成功了?我看公示名单有你名字。"
关重祁脚步顿了顿。报名时她特意查过,公示名单藏在学校官网最底下,没想到林薇会去翻。"嗯。"她应了声,声音比平时软了点。
"我去年也报过,"林薇把笔记本递过来,"这是我整理的错题,里面有几道建模题的思路,你或许能用。"
笔记本封面是淡蓝的,和林薇的人一样,看着清爽。关重祁接过时,指尖蹭到林薇的手背,女生的手温温的,不像她的,总凉得像冰。"谢了。"她捏着笔记本,没立刻翻开。
"不用,"林薇笑了笑,眼角弯出细纹,"其实你很厉害的,敢报奥赛。我去年准备到一半就放弃了,太难。"
关重祁没接话。她知道林薇数学好,上次随堂练考了全班第三,王老师总夸她"思路活"。这样的人说"太难",可见这道坎有多高。可她不能放弃——手心的血痕虽然淡成了浅褐,却像刻在皮肤上的印,总在她走神时发烫。
"要是卡题了,你可以问我,"林薇往后退了两步,校服裙摆扫过落叶,"我爸是大学数学老师,他有时会给我讲题。"
关重祁抬头看她。林薇眼里没同情,也没优越感,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自然得很。她喉结动了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捏着笔记本往民宿走:"我先回去了。"
林薇在身后应了声"嗯",没再追。
现在那本淡蓝笔记本就摊在书堆上。关重祁翻到"建模题"那章,林薇的字迹清瘦,每道题旁边都画着小小的流程图,把"问题拆解""公式选择""验证步骤"标得明明白白。看到第三道时,她突然停住——是她卡了三天的建模题,林薇在旁边写:"试试用'图论'转化,把节点当变量,边当约束条件。"
像有根细针戳破了堵在脑子里的棉絮。关重祁猛地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画节点,标约束,之前拧成乱麻的思路突然顺了——对啊,为什么没想到图论?她盯着草稿纸,笔尖划得"沙沙"响,手心竟渗出了薄汗。
台灯又闪了下,彻底灭了。
房间瞬间陷进黑暗,只有透气孔透进点路灯的光,落在书堆上,像撒了把碎银。关重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灯泡烧了。她摸黑下床,脚踢到床沿的书堆,"哗啦"一声,好几本书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手指蹭到本掉在最外面的《数学分析》,书角磕在膝盖上,疼得她抽了口气。最近总这样,手脚发软,磕一下就疼得厉害,校医上次塞给她的维生素片,她扔在桌角忘了吃——总觉得没时间。
摸出手机打给房东,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老头在那头打哈欠:"灯泡?明早再说,我这都睡了。"
"不行,"关重祁的声音发紧,"我今晚就得用。"
"小姑娘,这都半夜了......"
"我加钱。"她打断他,手指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房东顿了顿,骂了句"怪人",挂了电话。关重祁坐在地上,靠着书堆等。黑暗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沉得像敲在空桶上。她摸出刚才掉在地上的书,是本奥赛真题集,扉页写着"Day15"——离比赛只剩十五天了。
等房东带着灯泡来修时,天快亮了。老头骂骂咧咧换灯泡,看她的眼神像看疯子:"你这房间堆的啥?比废品站还乱。"
关重祁没理。灯泡亮起来时,暖黄的光洒在书堆上,她才发现地上还掉着块压缩饼干,是昨天忘了吃的,干得像块石头。她捡起来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没喝水,就那么干咽下去——房东还在旁边絮叨,她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
老头走后,她立刻坐回书桌前。刚才被打断的思路还在,她按着林薇说的"图论转化"往下算,步骤顺得很,算到最后一步时,天边已经泛白。透气孔里飘进点凉风,带着楼下早点摊的香味,她却没觉得饿,只盯着草稿纸上的答案笑了笑——比参考解析还快一步。
这时手机震了震,是同桌发来的消息:"你今早没来上课,王老师点名了,问你是不是又请假。"
关重祁皱了皱眉。昨天就想请半天假,又怕王老师说"心思不在学习上",没敢提。她回了句"有点事,下午去",把手机塞回兜里。
下午去学校,刚进教室就撞见王老师。老头抱着试卷,看见她就皱眉头:"你这阵子总不来上课,去哪了?"
"刷题。"她答得直接。
"刷题?"王老师冷笑,"别是去搞那些没用的吧?我可告诉你,奥赛那东西,不是谁都能碰的,别到时候比赛没捞着,高考也砸了。"
周围有同学偷偷看她,前桌男生想回头,被同桌拽了拽袖子,又转了回去。关重祁没看他们,也没看王老师:"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王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些,"上次让你转文科,你不听;让你别硬撑,你也不听;现在倒好,课都不上了......"
"我会考上的。"她突然说,声音不大,却够全班听见。
王老师愣了下,大概没料到她会顶嘴。教室里静悄悄的,连翻书声都没了。关重祁看着王老师,眼里没火,也没怒,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没必要跟他吵,等拿到成绩,比说什么都管用。
王老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甩了甩袖子走了。关重祁回到座位,同桌递过来张纸条:"王老师刚才翻了你的座位,好像想找你的奥赛资料。"
她摸了摸桌肚,果然,她昨天忘带回去的真题集不见了。她没慌,也没生气——丢了就再买,反正思路都记在脑子里了。她从书包里掏出林薇给的笔记本,翻开"图论"那章,指尖在"节点转化"上划了道线。
同桌看着她,欲言又止:"你......真的没事?我看你脸色比昨天还白。"
"没事。"关重祁头也没抬,声音冷了些。
同桌没再问,转回去时叹了口气。关重祁知道她是好意,可她不需要——这些关心像软棉絮,裹得人发沉,她得保持清醒,保持那点"必须赢"的狠劲。
放学铃响时,她又抓起书包往外走。路过林薇座位,女生抬头看她:"题卡通了?"
"通了,谢你。"她停下脚步,难得多说了句。
"不客气,"林薇笑了笑,"对了,我爸说群论那块要是不懂,他可以给你讲,周末有空吗?"
关重祁犹豫了下。她不想麻烦人,可群论确实是块硬骨头。"不了,"她还是拒绝了,"我自己能啃。"
林薇眼里闪过点失望,却没勉强:"那你要是卡了,一定告诉我。"
"嗯。"
走出学校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她摸了摸书包里的笔记本,林薇的字迹在心里晃了晃,竟让她觉得没那么沉了。可这点暖没持续多久——路过便利店,她看见体育委员和几个男生站在门口,看见她就往旁边躲,眼神里还带着点怕。
她挺直背,没绕路,径直走了过去。那些目光像细针,扎在背上,却没以前疼了——她的战场不在走廊里,在那堆成山的书里,在奥赛的试卷上。
回到民宿,她把林薇的笔记本放在书桌最上面,又从书堆里翻出《群论入门》。台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置换群"三个字上,她咬了口压缩饼干,笔又开始动了。
书堆在身后立着,像堵沉默的墙。她知道自己的脸色越来越白,手心的血痕越来越淡,可她不能停——墙的另一边,是她要砸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