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木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清晨的凉气。关重祁靠在门框上,盯着房东佝偻的背影——老头正蹲在墙角修线路,工具箱摊在地上,螺丝刀、电线缠成一团,像她卡了两天的物理题。
前晚台灯烧了,房东换了灯泡仍不亮,查了半天才说线路老化,得换段线。她昨天请了半天假等,老头却忘了来,今早打电话催,才磨磨蹭蹭拎着工具箱过来。
"姑娘,你这破屋早该翻修了。"房东扯着电线嘟囔,"墙皮掉得能刮下来当灰,线路也老,不怕漏电?"
关重祁没接话。目光落在对面的楼房上——那是栋六层老楼,墙皮斑驳,此刻正被朝阳照着,一半亮一半暗。阳光爬得慢,阴影像被人用手慢慢推,一点点往楼顶挪。有片阴影落在三楼的窗台上,窗台上摆着盆绿萝,叶子在光里绿得发亮,到了阴影里,就成了深墨色。
"你看啥呢?"房东拍了拍她的胳膊,"线头接好了,试试灯亮不亮。"
她回神,摸黑按了按开关。头顶的台灯没亮,倒是对面楼房的阴影又挪了寸,绿萝的叶子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里,像被劈成了两半。
就在这时,喉咙突然痒了下,她下意识偏头咳了两声。咳得轻,没敢用力,可还是觉得腥甜漫上来——这几天总这样,像有口血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她摸出兜里的枇杷膏,拧开倒了点在嘴里,甜腻味压过腥甜,却让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这身子骨,真该歇歇。"房东收拾着工具箱,看她的眼神像看块快散架的木板,"我家孙女跟你差不多大,天天喊着要睡够八小时,你倒好,灯不亮都能蹲这儿等半天。"
关重祁没理,眼睛仍盯着对面的墙。阳光又挪了挪,刚才亮着的墙面成了阴影,温度似乎也降了点——她早上摸过被晒热的墙,烫得能烙手,这会儿再看,阴影里的墙皮该是凉的吧?
温度差。
这三个字突然跳进脑子里,像颗火星落在干草上。她猛地站直,忘了喉咙的腥甜,忘了没亮的台灯,只盯着那片移动的阴影——光影移动时,墙面不同位置的温度肯定不一样,有温差就有能量差,能不能把这能量利用起来?
比如,让楼房的窗户跟着光影转?光强时窗户自动关小,阴影里时自动打开?甚至用温差发电,给楼道灯供电?
"哎,灯亮了!"房东突然喊了声。
头顶的台灯"啪"地亮了,暖黄的光照在她脸上。可关重祁没看,转身就往房间冲,撞得门框"吱呀"响——她得翻物理书,翻建模资料,得把这念头画出来!
房间里的书堆还歪着,是昨天踢掉后没整理的。她扑到桌前,扒开最上面的奥赛题集,翻出压在底下的《大学物理》和《数学建模基础》。物理书翻到"热力学第二定律"那章,建模资料摊在旁边,她抓过草稿纸,笔没蘸墨就往纸上划——先画楼房的俯视图,标上东西南北,再画太阳的轨迹,用三角函数算光影移动的角度。
"光影函数......"她低声念着,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设时间为t,太阳高度角为θ,阴影边界的函数应该是......"
房东站在门口,看她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摇了摇头走了,关门时特意轻了些。
关重祁没察觉。她沉浸在那团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里,像抓住了条滑溜的鱼,怕一松手就没了。算光影角度时卡了下,她翻出林薇给的笔记本——里面有页写着"太阳高度角计算公式",是林薇整理的天文题笔记,此刻竟派上了用场。她按着公式算,θ=90°-|φ-δ|,代入本地纬度,算出来的角度和她画的草图差不离。
"对......"她笑了声,声音哑得厉害,却藏不住欣喜,"这样阴影移动的速度就能算出来了。"
接着算温度差。她记得物理书里说"温差发电片的效率=ΔT/T",ΔT是温差,T是绝对温度。她假设墙面最大温差有10℃,算出来效率虽低,但足够带动小型电机——比如控制窗户的电机。
草稿纸一页页写满,画满了函数图像、电机示意图、线路图。她忘了时间,忘了饿,喉咙痒了就含口枇杷膏,手酸了就往墙上撞两下,接着写。窗外的太阳慢慢移到头顶,透气孔透进的光落在草稿纸上,把"光影函数控制楼房"几个字照得发亮——这是她刚给这个想法起的名字,像给刚出生的孩子起名,心里又软又胀。
直到傍晚,她才停笔。桌上摊着五张草稿纸,把"光影移动-温度差-电力转化-设备控制"串成了完整的链。虽然还有很多漏洞——比如如何精准测量温度,如何匹配电机功率,但雏形已经有了,像颗发了芽的种子,扎在了草稿纸上。
她把草稿纸按顺序叠好,压在书堆最上面,像藏件宝贝。站起身时,腿麻得站不稳,她扶着桌沿晃了晃,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肚子突然空得发疼,她摸了摸书包,昨天买的压缩饼干还在,干硬得像块石头。她没拆,就那么捏着,走到透气孔前。
对面楼房的灯亮了,一扇扇窗透出暖黄的光,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阴影早就没了,整栋楼都浸在夜色里,可她好像还能看见早上那片移动的阴影,看见绿萝一半亮一半暗的叶子。
"能成。"她对着窗外轻声说,像在对自己发誓。
这个想法比单纯做奥赛题更让她激动。做奥赛题是为了"打脸",是为了证明自己,可这个想法不一样——它是从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是她盯着光影看时抓着的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回到桌前,她把那五张草稿纸仔细折好,塞进奥赛资料夹里。然后翻出手机,搜"温差发电片原理",跳出一堆大学公开课视频,主讲人是物理系的教授,语速快,术语多。她点进去,调到0.5倍速,边看边记笔记,教授说"塞贝克效应"时,她立刻翻物理书,在"热电效应"那章画重点。
手机没电时,天快亮了。她插着充电器继续看,眼睛涩得发疼,就滴两滴眼药水——是上周校医塞给她的,说她总揉眼睛会发炎。药水凉丝丝的,流过眼角时,她突然想起早上那片光影,想起算对角度时的笑,喉咙里的腥甜好像都淡了些。
她知道这个想法要落地很难,要学的东西太多——热力学、电机原理、控制工程,好多都是大学课程。可她不怕,就像当初啃初中课本一样,一点点啃,总能啃下来。
桌角的压缩饼干还没拆,她捏着饼干走到书堆前,看着那本压在最上面的资料夹,突然觉得这堆成山的书不那么沉了。手心的血痕早就淡成了浅印,可她好像能看见早上那道光影,落在手心上,暖烘烘的。
"等着。"她又说了句,这次是对那叠草稿纸说的,"我会把你做出来的。"
窗外的天泛白了,对面楼房的灯灭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她没睡,翻开物理书,从"塞贝克效应"开始啃,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沙沙"响,像在给那颗发了芽的种子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