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店的油墨味混着槐花香飘进来时，关重祁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论文初稿。最后一个句号敲完，她盯着"参考文献"四个字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打印"按钮上，突然有点慌——像揣了颗发烫的糖，既怕被人发现，又忍不住想藏好。
论文写了整整两周。每天除了去学校上课、蹭大学的课，剩下的时间全泡在民宿里。改模型参数改到凌晨，查文献查到眼睛发花，有次熬得太狠，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全是旋转的光影函数图像，惊醒时发现口水打湿了草稿纸，把"温差发电效率"几个字晕成了模糊的墨团。
现在终于定稿了。她把论文从头到尾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错别字，公式推导步骤也没错漏，才咬着牙点了"打印"。打印机"滋滋"地转，白纸一张张吐出来，带着新鲜的油墨香，把"光影函数控制楼房"这个标题映得清晰。
装订时，她特意让老板用最普通的牛皮纸封面，别烫金，别做标记，像本随处可见的练习册。老板举着装订机抬头看她："姑娘，这论文要参赛？用这封面太素了。"
"不用。"关重祁攥着书包带，指尖发白，"就这样就行。"
她怕太扎眼。怕王老师看见，说她"不务正业"；怕体育委员看见，凑过来笑话"装模作样"；甚至怕林薇看见——不是不信林薇，是怕这还没结果的东西，提前被人知道了，最后没成，反倒成了新的笑柄。
把装订好的论文塞进书包最底层时，她特意垫了两本厚课本，再把奥赛真题集压在上面，确保从外面看，书包鼓得和平时没两样。走出打印店，风卷着槐树叶落在她肩上，她下意识把书包往怀里搂了搂，像护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去交参赛材料那天，她特意绕了远路。没走学校正门，从侧门的小胡同穿过去，胡同里堆着些旧家具，野猫趴在纸箱上晒太阳，看见她走过，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她走得快，鞋跟磕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响，心跳得更快——怕撞见同学，怕被问"去干嘛"。
竞赛组委会设在学校的老办公楼里，楼梯扶手掉了漆，摸上去硌手。她爬到三楼，看见走廊里站着几个学生，都是各班的尖子生，正凑在一起说笑着翻参赛表。她赶紧缩到楼梯口，等他们进了办公室，才踮着脚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办公室里摆着三张旧办公桌，两个老师模样的人正低头整理材料。关重祁把书包放在地上，蹲下去翻——手指抖得厉害，摸了半天才摸到那本牛皮纸封面的论文。她把论文和报名表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老师，交参赛材料。"
戴眼镜的女老师抬起头，接过材料翻了翻，目光落在论文标题上时，突然停住了。她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关重祁："这是你自己写的？"
"嗯。"关重祁攥着衣角，手心沁出薄汗。
女老师没说话，把论文递给旁边的男老师。男老师接过，翻了两页，突然"咦"了一声，眼睛亮了起来："光影函数控制楼房？用温差发电？这想法有点意思。"
他抬头看关重祁，眼神里带着惊讶："你是哪个班的？这些知识是自己学的？"
"理科班的，自己看书学的。"关重祁往后退了半步，怕被追问。
"厉害啊。"男老师笑着点头，翻到论文的模型推导页，"这里的反馈系数推导很巧，不过有个地方可以优化——要不要找个教授给你指导指导？我们认识物理系的老师，能帮你联系。"
关重祁愣了愣。指导？她没想过。她只想自己把这件事做完，从头到尾，不借任何人的力——这样等结果出来时，她才能挺直腰说："你看，我自己也行。"
"不用了，谢谢老师。"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自己能弄好。"
男老师愣了下，随即笑了："行，有骨气。材料放这吧，我们会尽快评审。"
她点点头，没多留，拎着书包快步走出办公室。下楼梯时，脚滑了下，差点摔倒——刚才老师说"想法有意思"时，她心里像炸开了朵小烟花，暖烘烘的。走到胡同口，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老办公楼，阳光落在窗台上，亮得晃眼，她突然觉得，那些熬的夜、啃的硬骨头，好像都有了着落。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得比之前更紧绷。白天在学校刷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王老师点名批评她"上课走神"，她低着头没反驳；体育委员又在走廊里晃着笔记本说笑，她绕着走，没看他一眼。只有晚上回到民宿，她才敢把那本牛皮纸论文拿出来，对着灯光再检查一遍，哪怕知道改不了什么，也想多摸几遍。
身体却越来越沉。早上起来，总觉得头晕，要扶着墙站半天才能缓过来；咳嗽也没好，有时咳得厉害，得蹲在地上缓好久，喉咙里的腥甜总散不去。她去校医院开枇杷膏，校医看着她，皱着眉叹气："你这是拿命在拼啊？再这样下去，不等竞赛出结果，你先倒了。"
她没说话，接过药瓶塞进书包。她知道身体在往下滑，可她停不下来——就差最后一步了，她不能在这时松劲。
交材料后的第五天，她正在民宿算奥赛题，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下接起来，是组委会的男老师："关重祁同学吗？你来趟老办公楼，有点事找你。"
她心里"咯噔"一下。是论文有问题？还是没通过初审？她抓起书包就往外跑，没顾上锁门，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草稿纸漫天飞。
老办公楼的走廊里没人，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画出长长的光斑。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男老师正站在窗前打电话，看见她进来，挂了电话，手里拿着份文件："关重祁，坐。"
她没坐，站在原地盯着那份文件——文件上印着"保密协议"四个字。
"你的论文我们评审完了，"男老师把文件放在桌上，推给她，"几个评委都觉得很有商业价值，有公司想跟进开发。所以需要你签个保密协议，暂时不能对外说你参赛，也不能说论文内容，包括获奖情况，都要等后续通知。"
关重祁愣住了。
商业价值？保密协议？她以为最多是拿个奖，没想到会这样。她拿起协议翻了翻，条款写得很清楚：在项目落地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论文内容及参赛结果，否则要承担责任。
她突然松了口气。
这样正好。不用提前被人知道，不用面对那些或惊讶或怀疑的目光，等最后结果公布时，再站出来——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拿起笔，在协议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她写得很用力，笔画比平时重了些。签完字，男老师收走协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准备高考，后续有消息会通知你。"
走出办公楼，阳光照在身上，暖得有点晃神。她站在槐树下，抬头看天，天上的云慢慢飘着，像她之前画的光影函数图像。她摸了摸书包，虽然论文已经交了，可她总觉得书包底还沉甸甸的，藏着个会发光的秘密。
原来真的快到了。
快到她把那扇被关上的门，重新砸开的时候了。
她笑了笑，喉咙又开始痒，可这次没咳——她想把这点暖，多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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