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被风卷着打旋，像谁撒了一把碎金。全校大会的广播突然响起来时，关重祁正趴在桌上算最后一道奥赛真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发烫——这题她卡了一上午，刚摸到点思路，广播里校长的声音就撞了进来："全体师生到操场集合，有重磅消息宣布。"
同桌"哎呀"一声，拽着她往外走："肯定是要说招生老师的事！你听说没？帝都大学和青霞大学的老师还在校长室呢！"
关重祁没说话，被人流推着往操场走。校服袖子被扯得发皱，她低头理了理——这校服洗了太多次，领口都松了，袖口磨出了毛边，白得发旧，像她这阵子的日子，看着糙，却藏着股撑劲。
操场已经站满了人。各班按队列排好，窃窃私语声像潮水，漫过整个场地。关重祁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挨着梧桐树，落叶落在她脚边，她没踢开，就那么让它贴着鞋尖——风有点凉，吹得她喉咙发紧，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枇杷膏的瓶子是空的，早上咳得厉害，全喝完了。
"安静！"校长拿着话筒站在主席台上，声音透过音响传开，带着点颤，"今天召集大家来，是要宣布一件大事——咱们学校出了个好苗子，被帝都大学和青霞大学同时看中，要特招！"
台下"嗡"地一声炸了锅。
"谁啊？这么厉害？"
"肯定是林薇吧！她上次模拟考全校第一！"
"不对，我听说招生老师指名要见关重祁......"
最后这句话像颗小石子，落在关重祁班级的队伍里，几道目光立刻戳过来。同桌猛地回头看她，眼睛瞪得溜圆："真的是你？"
关重祁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看着主席台上的校长，看着他身边站着的两个西装男人——是昨天在校长室见过的李老师和另一位老师，他们手里都拿着文件袋，正往她这边看。
"大家别猜了！"校长抬手压了压，脸上的笑藏不住，"这位同学就是——高三（三）班的关重祁！"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关重祁同学，上来！"
全场瞬间静了。
几秒钟后，是更响的哗然。所有人都转头往后看，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关重祁身上。她看见前排的同学踮着脚回头，看见别班的老师皱着眉嘀咕，看见体育委员站在不远处，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脸涨得通红——他大概想起了之前堵着她嘲笑的样子。
关重祁深吸了口气，往前走。
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她走得慢，却没停，校服下摆扫过人群的胳膊，有人下意识往旁边躲，有人却盯着她的脸看——她的脸色还是很白，像蒙了层纸，眼下的青黑没完全消，可眼神亮得很，像淬了光。
走上主席台时，校长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地方。李老师立刻递过话筒，笑着说："关同学，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关重祁没接话筒。她只是站在台边，目光往下扫——王老师站在班级队伍最前面，脸涨得通红，头埋得很低，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同桌张着嘴，眼里全是惊讶，还带着点不敢信；林薇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笑，眼里是真的高兴，没半点嫉妒。
然后她看见了之前总嘲笑她的那几个男生。他们缩在人群里，头低着，肩膀垮着，像被戳破的气球——之前他们总说"你算题的样子像个傻子"，现在大概觉得，自己才是傻子。
关重祁突然笑了。
不是大声笑，就是嘴角轻轻扬了扬，带着点轻描淡写的轻蔑，又有点攒了太久的解气。这笑落在台下，不知是谁先"咦"了一声，议论声又起来了，可这次没人笑，只有惊讶和好奇。
"关同学确实厉害！"李老师接过话头，举着手里的文件，"她在省级数学奥赛中拿了一等奖，论文《光影函数控制楼房》被组委会推荐，有极高的商业价值！我们帝都大学决定——特招关同学进物理系，免除四年学费，每年发两万奖学金，还能直接进重点实验室！"
台下"哇"地一声。
"两万奖学金！还免学费！"
"重点实验室啊！我哥在帝都大学读博都进不去！"
"她怎么这么厉害？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议论声里带着羡慕，还有点酸。关重祁没听，她盯着操场边的梧桐树——风又起了，落叶飘得更高，像要飞起来。
这时，青霞大学的老师突然往前站了步，声音比李老师还亮："关同学，我们青霞大学更有诚意！免学费是基础，每年奖学金三万，给你配专属导师，还能提前进项目组，参与实际研发！"
全场彻底炸了。
"三万！比帝都大学还多！"
"专属导师！这待遇也太牛了吧......"
"她到底选哪个啊？换我肯定纠结死！"
台下的目光更热了，有惊讶，有嫉妒，有好奇，像无数团火，烤得人皮肤发烫。关重祁却觉得身上发冷——胃里又开始沉，像坠了块石头，头也有点晕，眼前的人群好像在晃。
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从签保密协议那天起，她就没好好歇过，白天在学校装没事，晚上回民宿整理论文细节，咳得越来越勤，头晕也成了常事。可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要站在这里，把所有没说的话，都用这站着的样子说出来。
"关同学，你考虑得怎么样？"李老师往前凑了凑，眼里满是期待，"帝都大学的物理系是全国顶尖的，更适合你......"
"我们青霞大学的项目更贴近你的论文方向！"另一位老师赶紧接话，"你那光影控制的想法，我们实验室正好在做类似研究......"
两位老师争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校长在旁边劝，却插不上话。台下的同学都看呆了，没人说话，只有风刮过梧桐叶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像在鼓掌。
关重祁没看他们。她抬起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那里有她租的民宿，有她贴满公式的墙，有她堆成山的书。她想起第一次在自习室贴公式时的慌，想起咳血在手心时的怕，想起熬三个通宵算出公式时的哭......
原来真的能走到这一步。
她深吸了口气，刚想开口说"我选......"，喉咙突然一阵腥甜涌上来。不是平时的轻咳，是像有东西要喷出来——她赶紧抿紧嘴，抬手捂住，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眼冒金星。
不能咳出来。
她死死憋着，把那股腥甜咽回去，喉咙像被刀割，疼得发颤。台下的人没发现，他们还在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目光亮得像灯。
关重祁放下手，手心是空的——还好，没漏出来。她对着两位老师笑了笑，声音有点哑，却很清楚："我再想想。"
风还在刮，落叶还在飘。她站在主席台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脸色白得像纸，却挺得很直，像株在风里撑着的梧桐——所有人都知道，她赢了，赢在了所有人没看见的那些夜里，赢在了这终于亮出来的光里。可没人知道，她的根，已经快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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