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变调的“交响乐”在青山村后山脚那片荒地上空盘旋了整整三天三夜。七十二个小时,如同一个漫长而荒诞的噩梦,将程嘉禾的神经反复拉扯、蹂躏。
最初的羞耻感和被围观的焦灼,在时间的流逝和巨大的噪音污染中,逐渐被一种麻木的疲惫所取代。他像一尊泥塑的雕像,守在由锄头柄、破喇叭和化肥袋组成的简陋“指挥台”旁。烈日曝晒,暴雨突袭(幸好他的“防水音箱包”经受住了考验),蚊虫叮咬,饥肠辘辘……他都硬生生扛了下来。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无比朴素而强烈的信念——保住味觉!
他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定时更换那些廉价插卡喇叭的电池(电量消耗速度远超预期),检查主音箱的电量(充电宝轮流上阵),在暴雨来临前用塑料布给所有设备加一层防护。村民们的围观和议论,从最初的新奇、嘲笑,渐渐变成了习惯,最后只剩下偶尔路过的摇头叹息和一句“程家那小子,魔怔了”。
李明轩那条马尔代夫的朋友圈,像根毒刺,被他刻意屏蔽在视野之外。他不再看手机,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维持这场荒诞的“音乐会”上。贝多芬的《田园》,在廉价喇叭和塑料袋的摧残下,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单调、重复、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背景音,日夜不息地折磨着这片土地和程嘉禾的耳膜。
当倒计时最终跳向【00:00:00】的那一刻,程嘉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五个发出噪音的源头,手指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痉挛,狠狠按下了每一个停止键!
“滋——!”
最后一声破音般的电流嘶鸣后,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绝对的寂静。
风声、虫鸣、远处村民的说话声……这些曾经被噪音淹没的自然声响,此刻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耳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程嘉禾保持着弯腰按停止键的姿势,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残留的噪音幻听还在回荡。
结束了?
他缓缓直起身,环顾四周。荒地还是那片荒地,杂草灌木在三天三夜的噪音洗礼后似乎并无异样,甚至有几丛显得更加蔫头耷脑。任务坐标区域内的景象,与他第一天来时并无本质区别。所谓的“声波优化”、“情绪灌溉”,仿佛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解脱的轻松。味觉保住了?值得吗?他付出了三天的煎熬、金钱(买喇叭电池)、尊严(被全村围观),换来的就是这依旧荒芜的景象?
【叮!新手任务:声波优化与情绪灌溉——已完成!】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任务奖励发放中……】
【获得:高产耐旱水稻种子(小袋)x1】
【获得:初级土壤改良剂(微量)x1】
【获得:系统积分+30】
意识视野中,【背包】栏里瞬间多出了两个新的图标:一袋金黄色的、颗粒饱满的种子图案;一个装着半透明绿色液体的玻璃小瓶图案。积分条也从可怜的10跳到了40。
程嘉禾看着背包里这两样东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种子?改良剂?就这?为了这玩意儿,他把自己搞成了村里的笑柄?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疲惫不堪地开始拆卸他的“音响阵列”。解开绑在锄头柄上的主音箱,摘下吊在灌木桩上的“化肥袋音箱”……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沉重。三天三夜几乎没合眼,精神和身体都透支到了极限。手臂上被草叶划破的伤口,在汗水和灰尘的浸润下,隐隐作痛。
收拾好所有设备,塞进那个早已变得脏兮兮的背包,程嘉禾扛起那把立下“大功”的锈锄头,像个打了败仗的残兵,低着头,步履蹒跚地往家走。他刻意避开村道,专挑屋后的小路,只想快点躲回自己那间破败的西屋,把门一关,与世隔绝。
刚走到自家院子后墙根下,就听见前院传来母亲程母那熟悉的大嗓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正跟谁在聊天:
“……真的假的?王老哥,你可别哄我!我家禾禾那块荒地?就后山脚那块?”
“哄你干啥?” 另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是邻居王叔,“我今早去后山放牛,打那块地边上过,特意瞅了一眼!奇了怪了!你说禾禾那小子,在那叮叮咣咣放了好几天吵死人的玩意儿,我本来还寻思他把地都给祸祸完了!可你猜怎么着?”
王叔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浓重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地里那些杂草倒没啥,可我看他好像真在中间刨了几小块地,撒了点什么?就那么几小块地方,那长出来的稻苗……啧!”
程嘉禾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稻苗?他什么时候撒过种子?任务奖励的种子还在系统背包里呢!他屏住呼吸,贴在斑驳的后墙上,凝神细听。
“稻苗咋了?蔫了?黄了?” 程母的声音带着急切。
“蔫?黄?” 王叔的音调陡然拔高,“恰恰相反!那几小撮苗,绿油油的!支棱得特别精神!分蘖(niè)也出得特别齐整!跟用尺子量过似的!比我家那伺候得精心伺候的秧田里刚移栽的苗看着还壮实!你说怪不怪?就他那么瞎折腾,又是放鬼叫又是刨两下的……难道那吵死人的动静,真能把稻子给听精神了?”
程嘉禾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绿油油?支棱?分蘖齐整?比精心伺候的还壮实?这……这怎么可能?!他根本没播种!任务坐标区域里只有草!难道是……系统奖励?可奖励刚发放啊!
“哎哟!真的啊?!” 程母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我就说我家禾禾是大学生!有本事!搞的那肯定是高科技!你们还不信!放音乐种地,那肯定是有科学道理的!你看你看!这不就出效果了!晚星,你说是不是?” 程母似乎转向了另一个人。
一个清亮柔和的女声带着一丝迟疑响起:“程婶,王叔说的……确实有点奇怪。禾苗分蘖整齐健壮是好事,但……只凭放音乐,而且是那种……声音,就能达到这种效果,从农学角度看,实在……有点难以理解。会不会是那块地本身肥力就好?或者禾禾他偷偷施了什么特别的肥?” 是苏晚星!
程嘉禾的心猛地一跳。苏晚星也在?她听到了?还提出了质疑?
“哎呀!不管咋说,苗长得好就是好事!” 程母的声音洋溢着骄傲,“等禾禾回来,我可得好好问问他!这孩子,闷声不响就干大事!晚星啊,回头你也去瞧瞧,帮婶子看看那苗到底咋样?你是老师,懂科学!”
“嗯,好。” 苏晚星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份疑惑并未消散。
程嘉禾贴在冰凉的墙砖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绿油油的稻苗?分蘖齐整?系统背包里那袋种子还安安静静躺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王叔老眼昏花看错了?还是……系统搞的鬼?任务完成的判定是“覆盖区域”,难道在覆盖期间,系统自动“优化”了区域内已有的植物?可那里只有草啊!难道杂草也被“优化”成稻苗了?这更离谱!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任务奖励的种子和改良剂还没用,难道……那三天三夜的地狱噪音,真的起了作用?虽然作用的对象莫名其妙?
他不敢再多听,趁着前院说话声还在继续,他猫着腰,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院子,飞快地闪进自己的西屋,反手锁上门。
背靠着门板,他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他迫不及待地用意念打开系统面板,直接点进【背包】。
金黄色的种子袋图标:【高产耐旱水稻种子(小袋)】。说明:【蕴含优良基因,具备较强抗逆性,在适宜条件下可实现高于普通品种20%-30%的潜在产量。播种时需配合特定土壤改良剂效果更佳。】
旁边是那个绿色小瓶图标:【初级土壤改良剂(微量)】。说明:【可小范围改善土壤结构,提升基础肥力,中和部分有害物质。效果微弱,持续时间有限。】
种子还在!改良剂也在!那王叔看到的“绿油油、分蘖齐整的稻苗”是什么?!
程嘉禾只觉得头大如斗。难道真是王叔看错了?把长得壮实点的杂草当成了稻苗?可王叔种了一辈子地,不至于连杂草和稻苗都分不清吧?
巨大的困惑让他暂时忘记了疲惫。他走到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户前,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朝后山脚那块任务荒地的方向望去。
距离有点远,加上杂草灌木的遮挡,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荒地的一角。在那片枯黄蔫萎的杂草丛中,似乎……真的有几小块异常鲜亮的绿色!像几块被精心熨烫过的绿绒布,突兀地镶嵌在破败的背景上。绿得生机勃勃,绿得……不像是这片荒芜之地该有的颜色!
难道……是真的?
程嘉禾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三天三夜的噪音折磨、村民的嘲笑、李明轩的讽刺、手臂伤口的刺痛……所有的付出和屈辱,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几抹遥不可及的绿色赋予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意义。
虽然荒诞,虽然过程如同噩梦,但……好像真的……有变化?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强烈不确定性的希望火苗,在他疲惫不堪的心底,颤颤巍巍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点燃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几道被草叶划破、已经结痂的伤痕,又看了看意识里背包中那袋金黄的种子和绿色的改良剂。
任务完成了,奖励到手了。王叔看到的“奇迹”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意味着什么?如果是假的……他接下来该怎么办?用这袋系统给的种子,去真正播种那块荒地?
就在这时,西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外,传来了母亲程母刻意拔高的、带着满满骄傲和试探的声音:
“禾禾?禾禾你在屋里吧?妈听见你回来了!快出来!王叔都夸你呢!说你那块地的苗长得可好了!晚星老师也想来看看!你这孩子,搞这么大动静,原来真有门道啊!快跟妈说说,你那高科技音乐,到底是咋回事?”
程嘉禾:“……”
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希望,瞬间被门外母亲那热切到令人窒息的声音扑灭了一半。解释?怎么解释?说他脑子里有个绑匪系统逼他这么干的?说他自己都不知道地里为什么会长出“稻苗”?
他痛苦地闭上眼,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西屋的阴影将他笼罩,破旧的木桌上,那台立下“大功”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早已熄灭,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墙角那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