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清晨的阳光彻底隔绝在外。屋内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青草汁液发酵味、以及某种微弱……霉味的诡异气息。来源,正是书桌最阴暗角落里,那个豁了口的旧陶罐。
程嘉禾像一尊僵硬的石像,背对着陶罐,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墙上斑驳脱落的墙皮。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仿佛多看那陶罐一眼,就会引爆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羞耻”的引线。
浸泡时间到了。
二十四小时。
倒计时鲜红的数字,已经跳到了最后几秒:00:00:03… 00:00:02… 00:00:01…
【叮!任务物品滋养完成。请宿主即刻执行赠予环节。】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丧钟敲响。
程嘉禾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空气中那股怪异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了。他认命般地转过身,鼓起毕生的勇气,朝那个角落走去。
陶罐里,景象堪称灾难。
原本就杂乱蔫吧的野花野草,经过一天一夜不明液体的浸泡,变得更加惨不忍睹。不少娇嫩的花瓣彻底腐烂脱落,漂浮在浑浊的、带着可疑淡绿色的水面上,像一片片肮脏的浮尸。花茎和草叶软塌塌地垂着,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黄绿色,仿佛被吸干了生命力。那股混合着微弱泥土青草、但更多是腐败植物和淡淡……化肥?气息的味道,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直冲鼻腔。
“自然的芬芳?” 程嘉禾捏着鼻子,胃里一阵翻腾,“这玩意儿……确定能‘驱散烦忧’?不是直接把人送走?”
他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伸手,想从那浑浊的液体里捞出这束“馈赠”。指尖刚触碰到软塌塌的花茎,一种滑腻腻、冰凉凉的触感传来,让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像拆炸弹一样,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嫌弃地、飞快地将这一大团湿漉漉、黏糊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植物残骸从陶罐里提溜了出来。
浑浊的、带着淡绿色泽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污渍。花束(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花束的话)沉重、冰冷、毫无生气地垂在他手里,像一捆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水草。
程嘉禾看着手里的“杰作”,再看看意识里那个冷酷无情的任务倒计时(赠予环节倒计时:59:59…),一股巨大的、近乎毁灭性的羞耻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巨浪,将他彻底吞没。这玩意儿……送给苏晚星?还要说那句台词?
他宁愿现在就去当众打喷嚏!打一百个!
可是……三天的喷嚏地狱……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干了!” 程嘉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他飞快地扯过桌上几张旧报纸,手忙脚乱地将这团湿漉漉、脏兮兮的“水草”包裹起来,试图吸掉一些水分,也遮挡一下它那惨不忍睹的卖相。报纸迅速被浸透,变成深灰色,还沾上了可疑的黄绿色污渍,看起来更加可疑了。
他像捧着个定时炸弹,又像个抱着赃物的贼,蹑手蹑脚地拉开西屋的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程父程母似乎下地去了。他松了口气,踮着脚尖,做贼似的穿过小院,拉开院门,朝着几十米外苏晚星家那栋同样老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农舍走去。
短短几十米的路程,程嘉禾走得如同跋涉千山万水。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脸颊烫得惊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手里那个湿漉漉、脏兮兮、散发着怪味的报纸包裹,像有千斤重。
苏晚星家的小院门虚掩着。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鸡在角落里刨食。程嘉禾站在门口,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但收效甚微。那句羞耻的台词在脑子里反复回响,像魔音灌耳。
“愿这自然的芬芳,驱散世俗的烦忧……”
“愿这自然的芬芳,驱散世俗的烦忧……”
“……”
每默念一遍,羞耻感就加深一层。他感觉自己像个准备朗诵弱智情诗的小学生。
就在他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几乎要落荒而逃时,小院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晚星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她似乎正准备出门,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些书本和草药。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阳光洒在她身上,沉静而利落。只是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倦色依然存在。
她一眼就看到了杵在自家院门口、像个门神一样、手里还抱着个可疑包裹的程嘉禾。
“程嘉禾?” 苏晚星有些意外,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困惑。她的目光自然落在他手里那个湿漉漉、被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在往下滴水的东西上,秀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这是……?”
“苏……苏老师!” 程嘉禾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大脑一片空白,那句排练了千百遍的台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慌乱地想把手里那个烫手山芋递出去,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我……我……这个……给你!” 他语无伦次,声音干涩发紧,几乎是硬把那团湿漉漉、脏兮兮的包裹塞到了苏晚星面前。
苏晚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递到眼前的、还在滴着不明液体的包裹,以及程嘉禾那副窘迫得快要原地爆炸的模样,眼中的困惑更深了,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给……我?这是什么?”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微微歪头看着他,目光带着探究。
“花……是花!” 程嘉禾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他手忙脚乱地、笨拙地试图剥开那层湿透的报纸,想露出里面“花束”的真容,证明自己不是送炸弹的。“我……我采的!田野里……十种……用……用特制的……滋养液泡过!说是……自然的芬芳……”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混乱,报纸被撕开,露出里面那捆更加惨不忍睹、软塌塌、颜色诡异、散发着混合怪味的植物残骸。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星的目光落在那团堪称“植物灾难”的东西上,又缓缓移到程嘉禾那张因极度羞耻而涨红扭曲的脸上。她的表情……很精彩。先是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接着,那错愕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转化为一种强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忍俊不禁。
她飞快地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想压下那不合时宜的笑意,但清澈的眼眸里,还是清晰地漾开了一丝涟漪,如同春日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丝笑意很浅,很淡,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哭笑不得,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被这巨大荒诞感冲击到的茫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音般的笑,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从她唇边逸了出来。她立刻抬手掩了一下嘴,但那弯起的眉眼和眼底残留的笑意,已经出卖了她。
程嘉禾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他看到了!他看到苏晚星笑了!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取代,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那绝对不是感动的笑!而是……看傻子一样的笑!是觉得他荒唐透顶的笑!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一头撞死在旁边的土墙上!
“对……对不起!苏老师!我……我……” 他语无伦次,手一抖,那团湿漉漉、脏兮兮的“花束”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重新捧住,像捧着个烫手的烙铁,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就在这时,那句被遗忘的、该死的指定台词,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指令,在他脑子里疯狂闪烁报警!任务倒计时(00:00:15…)鲜红刺眼!失败惩罚(当众喷嚏)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羞耻!
“愿……愿这自然的芬芳!” 程嘉禾几乎是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近乎悲壮、又带着哭腔的、极其生硬扭曲的语调,对着空气吼了出来,“驱散……驱散世俗的烦忧!”
吼完最后一个字,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不敢看苏晚星的表情,猛地低下头,像鸵鸟一样把脸埋低,双手死死捧着那团“罪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那团“花束”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淡绿色的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程嘉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等待着苏晚星的宣判——是愤怒的斥责?是厌恶的驱赶?还是更大声的嘲笑?
几秒钟后,一个清亮柔和、带着一丝明显压抑着笑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呃……谢……谢谢?”
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被巨大荒谬砸中后的茫然和……一丝丝微妙的、被逗乐后的无奈?
程嘉禾猛地抬起头。
苏晚星正看着他,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一点未散尽的笑意涟漪,以及更深的好奇和探究。她没有伸手来接那团东西,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语气带着点商量的口吻:“要不……你先拿回去?或者……我帮你找个瓶子插起来?这……泡得好像有点……太透了?” 她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那湿漉漉、软塌塌的“花束”,秀气的眉头又轻轻蹙了一下,显然对如何处理这玩意儿也感到棘手。
程嘉禾像是被赦免的死囚,哪里还敢多待一秒?他连声道:“不用不用!苏老师!您……您随意处置!扔了也行!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语速飞快,像身后有鬼在追,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猛地将那团湿漉漉、散发着怪味的包裹往苏晚星脚边的门槛上一放,然后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转身拔腿就跑!速度之快,堪比百米冲刺!
“诶!程嘉禾!你的……” 苏晚星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身后。
程嘉禾头也不回,一路狂奔,冲回自家院子,撞开西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反锁,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疯狂流下,混合着脸上尚未退尽的滚烫羞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丢人!
太丢人了!
他活了三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社死的经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的小丑!苏晚星最后那个眼神,那句带着笑意的“谢谢”,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让他无地自容!
【叮!社交实践:自然馈赠与情感联结——已完成!】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任务奖励发放中……】
【获得:微型无人机(农用版)图纸 x1】
【获得:系统积分+40】
意识视野中,【背包】栏里瞬间多了一个新的图标:一个结构精巧、带着旋翼和喷洒装置的无人机三维线框图。
图纸!无人机图纸!
这原本应该让他欣喜若狂的奖励,此刻却丝毫无法冲淡那排山倒海的羞耻感。程嘉禾看都没看那图纸一眼,只是痛苦地闭上眼,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完了。
他在苏晚星心里的形象,算是彻底完蛋了。
从“怪人”直接升级为“脑子有坑的神经病”了。
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抬头做人?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西屋那扇破旧的门板,被轻轻敲响了。
紧接着,苏晚星那清亮柔和、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程嘉禾?你在里面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荒诞的赠花事件从未发生过。
程嘉禾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石化。
她……她怎么来了?!
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觉得那“花”太恶心,要退回来?
他该怎么办?装死?还是开门再经历一次公开处刑?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门后,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西屋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狂乱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门外,苏晚星似乎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是……离开了?
程嘉禾刚松了一口气——
“那个……” 苏晚星的声音并未远去,反而更清晰了些,似乎她就站在门外没走,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勾起兴趣的好奇?
“你刚才说的……‘自然的芬芳’……还有那花泡的水……”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闻起来……好像……真的有点特别?”
“里面……加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