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程嘉禾连滚带爬地冲下山林，心脏快要炸开，那苍老诡异的歌声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他的耳际，挥之不去。他不敢回头，拼命奔跑，直到看见山脚下村庄模糊的轮廓，直到肺里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痛，才敢稍微放缓脚步，瘫软在一棵老槐树下，大口喘息。

阳光炽烈，蝉鸣聒噪，熟悉的村庄景象带着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他颤抖着手，摊开掌心，那块暗灰色的、带着微小漩涡刻痕的碎片静静地躺着，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润泽。怀里的水壶再无动静，仿佛之前的微弱共鸣只是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程嘉禾知道，那不是幻觉。这碎片，这井水，还有后山那个洞穴，以及洞穴里可能存在的“那个”，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深刻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刚才那歌声……是警告？是引诱？还是那个“醒了”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巨大的恐惧和求知欲在他心中激烈交战。他意识到，单凭自己如同无头苍蝇般的乱撞，不仅危险，而且几乎不可能揭开谜底。他需要信息，需要对这个地方、对这些传说有所了解的人。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中——村里最年长的五叔公。

五叔公年轻时是村里的猎户，据说曾深入过后山人迹罕至的区域，是青山村活着的“百科全书”，也是那些古老传说最权威的讲述者。

或许，能从五叔公那里，旁敲侧击出一些关于后山、关于古老仪式、甚至关于那口井的线索？

这个念头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片藏进贴身的衣袋里，整理了一下被荆棘刮破的衣服，强作镇定地向五叔公家走去。

五叔公家住在村子最东头，一个安静的小院。老人正坐在院门口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里盘着两个油光发亮的核桃。

“五叔公。”程嘉禾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哟，嘉禾啊。”五叔公睁开眼，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看了看他，“咋啦？脸色这么白，后生仔，晚上莫要瞎跑，伤元气。”

程嘉禾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五叔公看出了什么？他干笑两声，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没、没事，就是天热，有点睡不好。五叔公，我最近……对咱村的老故事挺感兴趣的，您见识多，给我讲讲呗？比如……后山有啥老传说没？”

他尽量让自己的问题显得像是年轻人一时兴起的好奇。

五叔公眯着眼，慢悠悠地盘着核桃，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后山啊……深着哩。老辈子人说，那山里，有灵。”

“有灵？”程嘉禾的心提了起来。

“嗯。”五叔公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种讲述古老故事的韵味，“不是山神土地那种正神，是更老、更古的东西。说不清是啥，睡着了，就睡在山里头。老话讲，山稳，则灵眠；地动，则灵醒。醒了，就要吃东西的。”

“吃……吃东西？”程嘉禾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五叔公瞥了他一眼，眼神深邃，“吃的是地气，是生机。所以老辈子人，逢着特定的年头，会有些……举动。”

“什么举动？”程嘉禾追问，他想到了山洞岩壁上那暗红色的渍迹。

五叔公却摇了摇头，不肯细说：“都是老黄历了，不作数了。反正啊，后生仔，记住喽，后山莫要深去，尤其晚上。那山里，有时候晚上会有人唱歌……”

程嘉禾的呼吸骤然屏住！

“唱歌？谁唱？”

“不知道。”五叔公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表情，“没人见过。就听见声儿，老的掉牙的调子，也听不清唱啥。听见了，莫要应，莫要寻，赶紧回家。那是……守山的声音。”

“守山？”程嘉禾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嗯，守山的。”五叔公叹了口气，“守着山里睡着的那位，也守着山外头的人。是好是坏，说不清咯。反正，离远点，对谁都好。”

五叔公的话如同拼图中关键的一块，虽然模糊，却让程嘉禾脑海中的图景清晰了不少。后山有“灵”，沉睡，会醒，需要“进食”，因此可能有古老的祭祀（岩壁上的红渍）。“守山”的歌声，可能是某种守护或警戒机制。

那口井呢？井水催生的生机勃勃甚至畸变，与“灵”需要的“地气”和“生机”是否有关系？自己是无意中成了“喂食”者？还是……苏晚星想利用这一点？

“五叔公，那……咱们村的井呢？比如我家那口老井，有啥说法没？”他试探着问。

五叔公闻言，盘核桃的手顿了一下，深深看了程嘉禾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

“井啊……井通地脉。”老人缓缓说道，“好井养人，坏井招邪。你们家那口井……老辈子人说，位置有点特别，正在地脉的一个小节点上。早年水是极好的，后来……好像出过点事，就慢慢平常了。”

地脉节点！出过事！

程嘉禾的心脏狂跳起来！果然！自家的井并非普通水井！

他还想再问，五叔公却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多说：“都是老话啦，当不得真。嘉禾啊，好好种你的地，别想那么多。有些东西，知道多了，睡不着觉。”

老人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程嘉禾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信息，只好道谢离开。五叔公的话虽然隐晦，但信息量巨大，几乎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他心事重重地往家走，刚走到半路，就看到王叔火急火燎地跑来找他。

“嘉禾！不好了！地里出怪事了！”

程嘉禾心里猛地一沉！难道是那些畸变的幼苗被发现了？

“怎、怎么了王叔？”

“不是你跟晚星老师弄的那片宝贝地！”王叔喘着气，脸上带着惊疑，“是旁边、旁边我家那块种了普通茄子的地！邪了门了！一夜之间，靠近你们试验田那边的几棵茄子，蔫了！像是被啥东西把精气神吸干了似的，叶子黄不拉几，果子都皱巴了！”

程嘉禾愣住了。不是畸变，是……枯萎？被吸干了生机？

他猛地想到五叔公的话——“醒了，就要吃东西的……吃的是地气，是生机。”

一个可怕的联想浮现：试验田里那些被井水催生、蕴含异常蓬勃生机的畸变植物，会不会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了后山里那个刚刚“醒来”、需要“进食”的存在？而靠近试验田的普通作物，则首当其冲，被掠夺了生机？！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仅仅是几棵茄子的问题！整个合作田，甚至整个村庄，都可能面临威胁！

而苏晚星，她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她是无意中引发了灾难，还是……这本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快带我去看看！”程嘉禾声音干涩，跟着王叔向地里跑去。

他必须确认情况，必须想办法阻止！同时，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块冰冷的碎片，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他不能再独自面对这一切了。他必须找苏晚星摊牌！至少，要弄清楚她的目的，以及……如何应对这即将失控的局面！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而这一次，程嘉禾决定，不再被动地等待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