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镇符”带来的宁静,如同初春湖面上薄薄的冰层,看似平整,底下却涌动着未知的暗流。程嘉禾发现自己与古井、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并未随着危机的暂时解除而减弱,反而如同藤蔓扎根,日益加深。
这种联系并非总是清晰可控的。有时,他仅仅是坐在井边,脑海中便会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后山某处岩石的纹理,或是感知到地下深处水脉微弱的转向。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弥漫的、模糊的“共情”——他能隐约感受到脚下这片土地的“呼吸”,一种缓慢、厚重、承载万物的脉动。当王叔在田里吆喝耕牛时,他仿佛能感受到泥土被犁铧翻开的些微“颤栗”;当细雨润泽禾苗时,他心头也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欣悦”。
这感觉玄之又玄,无法言说,却真实不虚。他像一个突然被接入了庞大网络的终端,接收着来自大地母亲的、庞杂而原始的信息流。起初,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头晕目眩。但渐渐地,他开始尝试去适应,去分辨,像学步的孩童,蹒跚地试图理解这种全新的“语言”。
苏晚星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她不再仅仅用仪器监测井水和环境,也开始详细记录程嘉禾的主观感受和那些无法用数据描述的“直觉”。
“你的灵觉正在被井水和地脉能量潜移默化地增强。”她分析道,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审慎,“这或许是‘泉眼’持有者与土地深度绑定的必然过程。但需要警惕,过度沉浸其中,可能会模糊自我与环境的边界,甚至……被同化。”
程嘉禾明白她的担忧。有一次,他尝试更主动地去“倾听”大地,结果意识仿佛瞬间被拉入一个无边无际的、由土壤、根系、水脉和沉睡能量构成的混沌世界,差点迷失其中,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出来,惊出一身冷汗。
这力量是馈赠,也是考验。
这天下午,他帮父亲去村后一片坡地收拾去年留下的玉米秆。这片坡地地势较高,离后山更近一些。当他弯腰抱起一捆枯秆时,手掌无意中接触到了裸露的、带着湿气的泥土。
一瞬间,一股远比在自家院子里更清晰、更强烈的悸动,如同电流般从掌心窜入,直达脑海!
那不是土地的脉动,而是……一种悲伤。
深沉、古老、带着无尽疲惫的悲伤,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叹息,从后山深处弥漫开来,透过土壤,传递到他的感知中。与此同时,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悲伤格格不入的尖锐刺痛感,如同扎在巨兽身上的毒刺,虽然渺小,却持续散发着恶意的波动。
是那个“灵”!它并未完全摆脱污染!那残留的污秽,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依旧在折磨着它!
程嘉禾猛地缩回手,脸色微变。这种直接的“情感”冲击,远比能量读数更让他震撼。
“怎么了?”程根生注意到儿子的异样。
“没……没什么,扎了下手。”程嘉禾掩饰道,心中却波澜起伏。他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后山“灵”的状态,这意味着他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已经深入到了可以触及那个古老存在的层面。
晚上,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苏晚星。
苏晚星听完,沉思良久。“情感共鸣……这说明你与地脉的连接层次更深了。这或许是好事,能让我们更直观地了解‘灵’的真实状况。但同样,你也更容易受到它情绪和状态的影响。”她顿了顿,语气严肃,“尤其它现在还带着‘伤’,那种负面情绪可能会侵蚀你的心智。”
“我能做点什么吗?”程嘉禾问,“比如……试着安抚它?”他想起了那首似乎能引起波动的农谣。
“可以尝试,但必须极其小心。”苏晚星警告道,“你的意念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轻缓的涟漪或许能起到安抚作用,但若用力过猛,或者时机不对,反而可能惊扰它,甚至刺激到它伤口处的污染。你现在就像站在一个沉睡的、身上还插着刀子的巨人旁边,任何举动都要慎之又慎。”
程嘉禾记下了。他决定从最细微处开始尝试。
此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静坐在井边或靠近后山的僻静处,不是强行去“沟通”,而是放空心神,让自己的意识与土地的脉动同步,然后像哼唱摇篮曲一般,在心底轻轻地、反复地回荡那首古老农谣的韵律,将一种平和、安宁、祈愿丰收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传递出去。
起初,似乎没有任何回应。那深沉的悲伤依旧如影随形。
但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当程嘉禾照例在心中“哼唱”时,他隐约感觉到,那从后山传来的悲伤波动,似乎极其轻微地缓和了一丝。就像汹涌的波涛中,突然融入了一滴清露,虽无法改变整体,却带来了一瞬间的宁谧。
这微小的变化,让他精神大振!
有效!他的安抚是有效的!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苏晚星,她也感到惊讶和鼓舞。“看来,你这‘泉眼’持有者的身份,比我们想象的更具潜力。或许,未来彻底净化它体内残留污染的关键,就在你身上。”
希望的曙光再次亮起,但程嘉禾没有冒进。他依旧每天进行着这细微的“精神抚触”,如同一个耐心的医者,小心翼翼地护理着一个沉睡的巨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程嘉禾逐渐适应这种新能力,并尝试用它来做些好事时,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杂音”,开始出现在他的感知中。
那并非来自后山,也并非土地的脉动,而是一种人为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冰冷的能量波动。这波动极其隐晦,时断时续,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探测着什么,搜索着什么。它游走在村庄外围,尤其是后山与村庄的交界地带,目标似乎直指……能量异常的区域!
是苏晚星背后的“组织”在行动?还是……那个制造污染的未知势力,贼心不死,派来了新的探子?
程嘉禾无法确定。这种冰冷的探测波动,让他刚刚放松些许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苏晚星。苏晚星利用她的设备进行扫描,却一无所获。
“对方的反侦察能力很强,或者使用了我们未知的技术。”她脸色凝重,“你的灵觉感知,可能比仪器更敏锐。这既是优势,也意味着你更容易被对方发现。”
平静的水面下,新的暗流已然涌动。
程嘉禾站在自家院中,目光扫过宁静的村庄,感受着脚下大地厚重的脉动、后山“灵”深沉的悲伤,以及那若隐若现、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探测波动。
他意识到,自己获得的这份能力,不仅让他成为了土地的守护者,也让他成为了风暴来临前,最敏感的“示警器”。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他必须更快地掌握这份力量,学会分辨,学会运用,才能在下一场危机降临前,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
他闭上眼睛,再次将心神沉入脚下的大地。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倾听,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去“引导”。
与土地的同调,是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