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全然忘了方才那赴死般的悲壮,整个人懵在阿渡怀里。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寝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渡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以及那双锁在他腰间的、不容置疑的手臂力量。
脸上瞬间烧得滚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部,让他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阿渡眉头紧锁,那双在暗夜里锐利如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又沉声问了一遍:“去哪?”
冰冷的质问砸在耳膜上,让阿九发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一丝。他不能说实话!绝对不能!
“我……我起夜……去、去茅房……”阿九眼神躲闪,声音因为心虚而结结巴巴,几乎不敢看阿渡的眼睛。
“起夜?”阿渡的声音里淬上了明显的冰碴子,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起夜还要先探我的鼻息?”
“!!!”阿九被这句话彻底问住,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慌乱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敢说,更不想说。那种即将分离的绝望和深怕拖累对方的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舌尖。
阿渡的眉头锁得更紧。阿九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平日里有点小事都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鲜少有这般明显隐瞒、甚至试图欺骗他的时候。除非……是发生了极其严重、严重到他宁愿独自承受也绝不愿牵连自己的事。
虽然阿渡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阿九却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一种无声却磅礴的怒气从阿渡身上弥漫开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下一秒,天旋地转!
阿渡猛地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地将阿九牢牢困在了身下!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阿九惊喘一声,下意识地挣扎,手腕却被阿渡单手轻易扣住,压在了头顶。他徒劳地扭动了一下,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阿渡你……!”
话未说完,阿渡已然低下头,带着一种惩罚般的、近乎凶狠的力道,一口咬上了他脆弱的颈侧!
“呃啊——!”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酥麻,窜遍全身。阿九眼角泛红,疼得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不是要咬断他脖子的力道,却足以留下清晰的齿痕和强烈的痛感,更像是一种猛兽在极度不悦和焦虑时,一种对猎物的惩戒。
“说不说?”阿渡松开口,灼热的气息喷吐在那泛红的齿痕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隐藏极深的慌乱。
他讨厌这种被隐瞒、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更讨厌阿九此刻这副宁愿自己偷偷溜走、独自承担一切的决绝模样。
阿九咬死了牙关,尽管颈侧的刺痛和此刻被完全禁锢的姿势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浸湿了鬓角,但他依旧倔强地摇着头,呜咽着不肯吐露半个字。他不能把阿渡拖进来,绝对不能!
阿渡看着他这副宁死不屈、泪眼婆娑却还要死死隐瞒的模样,心底那股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深层次的、难以名状的恐慌彻底爆发了!
冷静?他此刻根本无法思考什么叫冷静!
阿九那些带着哭腔的、劝他冷静的破碎字句,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知道,身下这个人想要逃,想要独自去面对某种未知的巨大危险,甚至可能……一去不回。
这个认知像最烈的毒药,瞬间焚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眼神一厉,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探进阿九松散的衣襟,温热的手掌贴上那细滑却瞬间绷紧的腰侧肌肤,然后毫不留情地狠掐了一把!
“啊——!”尖锐的剧痛和突如其来的侵犯感让阿九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身体猛地弓起,却又被死死压住。
然而,这声惊呼还未完全出口,阿渡的脸便猛地压下,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力度,堵住了他的唇!
那不是亲吻,更像是一场愤怒的征伐和惩罚。唇齿被蛮横地撬开,所有的呜咽、痛呼、挣扎都被彻底封堵,只剩下令人窒息掠夺和纠缠。阿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阿渡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眸,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失控的怒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强势。
他徒劳地挣扎着,手腕被攥得生疼,腰侧的痛楚和唇上粗暴的碾压让他几乎晕厥。大脑因为缺氧和震惊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微弱的抵抗和汹涌的泪水。
阿渡全然不顾他的挣扎,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那个想要逃离的人牢牢钉在自己身边,将他所有的秘密和恐惧都逼问出来,将他彻底吞噬进自己的领域,再也无法分离。
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
这个吻,他曾在心底偷偷盼了多少个日夜,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近乎惩罚的、粗暴的方式降临。
然而,即便是带着怒意和疼痛,只要是来自阿渡的触碰,他心底深处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厌恶。反而在那份强势的掠夺中,感受到一种扭曲的、被强烈需要着的悸动。
就在他快要窒息,大脑昏沉之际,阿渡猛地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阿九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尾绯红,泪水涟涟。可还没等他缓过气,忽然,一滴温热而湿润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他滚烫的脸颊上。
不是汗,也不是他的泪。
那滴液体带着一种陌生的、沉重的温度。
阿九猛然回神,涣散的目光聚焦,难以置信地望向身上的阿渡。
只见阿渡那张常年如同冰封面具、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清晰地笼罩着一层巨大的痛苦和……破碎感。那双总是空寂冰冷的眼眸,此刻泛着骇人的红,里面水光氤氲,更多的泪珠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一滴接一滴,砸在阿九的脸上、颈窝里。
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可那崩溃的情绪却通过滚烫的眼泪泄露无疑。他看起来……那么的可怜,那么的失控,又那么的……真实。
阿九从未见过这样的阿渡。哪怕是诉说最悲惨的过往,他也只是平静无波。可现在,他却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隐瞒和试图逃离,露出了这般近乎绝望的脆弱表情。
这一刻,什么古田村,什么鸩凛神,什么血祭罪孽……所有的顾虑和决心,在这张为他而破碎的泪颜前,轰然倒塌,变得微不足道。
阿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以复加。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抚上阿渡湿漉漉的脸颊,指尖触及那滚烫的泪痕,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悔意:
“对不起……阿渡……对不起……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哭……你别这样……”
阿渡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深深埋进阿九温热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阿九的衣襟和皮肤,那压抑的、细微的颤抖透过相贴的肌肤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靠着,仿佛刚才那场失控的爆发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
阿九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他紧紧回抱住阿渡,手指笨拙却温柔地穿过他披散的黑发,轻轻抚摸着,像安抚一只受伤的猛兽。
在这样无声的依靠和弥漫的悲伤中,阿九再也无法隐瞒。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哽咽,断断续续地,将白天在集市听到的关于古田村的惨剧、那些血腥的猜测、自己内心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以及那个最终决定的、愚蠢的赴死计划……一字不落,和盘托出。
每一个字说出口,他都感觉到怀里的阿渡似乎又绷紧了一分,但那环抱着他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阿九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茫然,哑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渡……我怕……我怕真的是因为我……我怕还会有人死……”
颈窝处,阿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眶依旧通红,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的破碎和失控已经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沉郁的杀意所取代。那空寂的眼底仿佛掀起了黑色的漩涡,深不见底,令人心悸。
他伸出手,指腹有些粗糙地擦过阿九脸上的泪痕,动作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从来都不是。”
他盯着阿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他们的‘业’。是那些信奉邪神、以血换安的人的‘业’。”
“至于解决办法……”阿渡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寒光,那是在决定杀戮时才会出现的眼神,“我会去一趟古田村。”
“我去‘渡’了那根源。”
阿九看着阿渡那双瞬间变得冰冷、充满杀意,仿佛要只身踏入地狱血洗一切的眼睛,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了阿渡的脸颊,用力往两边扯了扯!
阿渡脸上没有表情,正沉浸在自己“渡化根源”的冷酷决断中,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捏,脸上那副杀神表情瞬间破裂,变成了面无表情的错愕和茫然,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干嘛忽然这样?”
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呆愣模样,反而让阿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阿渡!”阿九气得声音都拔高了,捏着他脸的手却没松开,“你好歹想想!这事儿……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才闹成这样的吧?!”他话说到一半,瞥见阿渡骤然蹙起的眉头和又欲开口的模样,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混账话,赶紧打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我们一起去!”
他松开手,改为紧紧抓住阿渡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是对古田村的恐惧,而是对阿渡可能要独自面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不准你一个人去!”阿九瞪着他,眼圈又有点发红,“要么一起去,要么谁都别去!你要是敢丢下我自己跑去……跑去‘渡’什么根源,我……我我就……”
他“我就”了半天,也没想出能有什么真正威胁到阿渡的筹码,最后只能又急又委屈地憋出一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而且……而且你认路吗?你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吗?莽夫!”
阿渡被他这一连串的话砸得有点懵,尤其是最后那句“莽夫”,让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他看着阿九那双泛红却异常执拗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同生共死的决心。
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冰冷杀意,竟奇异地被这双眼睛看得消散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消化阿九话里的意思。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反手握住阿九抓着他胳膊的手,收紧。
“……好。”他低声应道,语气里依旧带着未散的沉郁,却不再是独断专行。
“一起去。”